她拉低了兜帽,将大半张脸埋进粗糙的毛皮里,只露出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却空洞得如同冰封湖面的银灰色眼眸。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镇子外更深的黑暗走去。
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出单调而沉闷的“咯吱”声,很快就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灰石镇在她身后迅缩小,变成风雪中几点模糊的、颤抖的光点,最终彻底消失。
天地间只剩下肆虐的风雪和无边的黑暗。
爱音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沉默地跋涉着。
寒冷渗透骨髓,肌肉因疲惫而酸痛,但这些感觉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
只有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冰凉的触感,异常清晰,如同一个锚点,将她从这片冰冷的虚无中短暂地拉回。
soyorin……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暖意,在她被冻得麻木的心湖深处,极其微弱地荡漾了一下。
像投入冰海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却留下更深的空洞和寒冷。
她下意识地又摩挲了一下戒指。
爱音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兜帽下的脸依旧冰冷麻木。
只有那双银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涌动,快得无法捕捉。
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斜背在身后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白。
风雪更急了,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要将这孤独的旅人彻底吞噬。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身影在茫茫雪原上,渺小得如同一粒即将被抹去的尘埃,固执地朝着那传说中隔绝着灾祸与绝望的北方绝壁,一步步挪去。
————
风在荒原上嚎叫,像被剜去舌头的野兽,徒劳地撕扯着黑暗。
雪片不再是飘落的羽毛,而是冰冷的碎玻璃,抽打在千早爱音裸露的脖颈上。
她终于在一处风蚀岩壁的凹陷处停下,嶙峋的岩石勉强构成一个背风的囚笼。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唯有她摸索枯枝的窸窣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物。
火绒在燧石撞击下迸出几点火星,微弱得如同濒死的萤火。
一次,两次……第十三次撞击,一簇倔强的火苗终于舔舐上干燥的苔藓,贪婪地蔓延开来,点燃了枯枝。
篝火噼啪作响,昏黄的光晕在岩壁上投下爱音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像一个蛰伏的怪物。
她脱下湿透的粗羊毛斗篷,露出底下磨损的皮甲。
左臂的皮甲被撕裂,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肘部,皮肉翻卷,边缘凝结着暗红的冰晶,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寒气像活物般顺着伤口往骨头缝里钻。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从腰间的皮囊里挖出一坨粘稠的、散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劣质的止血糊,混杂着硫磺和腐草的味道。
她看也没看,直接将药膏狠狠按在伤口上。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随即被她咽了回去。
剧痛让额角瞬间布满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篝火边缘,嗤地化作一缕白烟。
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她无名指上那枚古朴的戒指。
深蓝的宝石在暖光下,内里却似乎沉淀着更幽邃的冰冷。
她凝视着戒指,银灰色的眼眸里,冰封的湖面下,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东西——不是软弱,而是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
仿佛只有这深入骨髓的痛,才能让她短暂地确认自己还“存在”于此地,而非一具被仇恨驱动的空壳。
她缓缓转动戒指,指腹摩挲着戒圈内侧细微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刻痕。火光在她眼中摇曳,将冰冷的银灰染上一层虚幻的暖色。
回忆的闸门,在剧痛与戒指的冰凉触感中,被血腥的钥匙撬开——
……
北境荒原上惨白的月光,冰冷地泼洒在雪地上。
风比现在更烈,卷起的雪沫像锋利的砂纸打磨着皮肤。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一种硫磺与腐肉般的恶臭。
它就在那里,一头畸形的巨兽——冰原狼。
但它比任何自然界的狼都要庞大,肩高几乎及腰。
它的皮毛并非白色,而是一种病态的、覆盖着融雪冰壳的灰蓝色,冰晶在月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寒光。
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两团燃烧着幽绿磷火的空洞,里面只有纯粹的、对血肉的饥渴。
涎水混合着冰碴,从它咧开的、布满匕般獠牙的巨口中滴落,在雪地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小坑。
它的左前爪明显受过伤,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但这丝毫没有减弱它的凶暴,反而让它更加狂躁。
爱音就在它对面,双手紧握着那柄几乎与她等高的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