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後悔了。
他并非有意伤他。
只是那沉重的压力丶刻骨的仇恨,以及内心深处对这份日益亲密的关系的无措和恐惧,让他在那一刻失去了控制。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舆图上,坚硬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为什麽事情会变成这样?
接下来的两天,值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陆昭明依旧会来,却不再像往常那样凑在顾惊弦身边。
他要麽安静地坐在角落研究典籍,要麽借口需要清静,抱着小雪团儿回自己厢房。
即使偶尔必要的交谈,也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客气。
顾惊弦几次想开口,那声“抱歉”却像是卡在喉咙里的硬核,怎麽也吐不出来。
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冰冷相对,却从未学过该如何去安抚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他已经放在心上了的人。
这种僵持和冷战,比连日的案牍劳形更让他感到疲惫和煎熬。
李琰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位大人之间的异常,却不敢多问,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回禀公务。
直到第三天夜里,李琰带回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大人,监视靖王府的兄弟发现,今夜子时,有一队僞装成商队的马车,从王府侧门秘密出发,往城西方向去了!车上装载的货物用油布盖得严实,但兄弟隐约闻到一股奇异的甜腥气,与之前‘迷魂引’的味道有些相似!他们走的路,并非是通往已坍塌的地宫,而是绕向了城西更偏僻的……陶窑区方向!”
城西陶窑区?!
顾惊弦和坐在角落的陆昭明同时一震!
城西荒废的陶窑区,地势荒僻,人迹罕至,地下多有废弃的墓xue和坑道……难道,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祭祀地点?!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纸条上模糊的城西指向,焚影教典籍可能暗示的“虚实相生”,以及此刻靖王府秘密运送的疑似“迷魂引”!
机会稍纵即逝!
顾惊弦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爆射,之前的疲惫与纷乱情绪瞬间被压下,只剩下猎手锁定目标时的锐利与冰冷。
“点齐人手,立刻出发!目标,城西陶窑区!”
“是!”李琰领命,迅速离去安排。
命令下达,顾惊弦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依旧坐在角落丶垂着眼眸的陆昭明。
内疚丶焦灼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在他眼底交织。
他知道此行凶险万分,他需要陆昭明,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感知能力,更是因为……他无法想象,若他独自前往,再次面对未知的危险时,身边没有这个人,会是什麽样子。
他走到陆昭明面前,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刚才的话,是我失言。”
陆昭明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擡头。
顾惊弦看着他紧抿的唇和低垂的睫毛,心头那阵刺痛又来了。
他伸出手,想要像之前那样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手伸到一半,却又有些迟疑地顿住。
“……我需要你。”最终,他选择了一种更直接,也更艰难的方式,吐出了这四个字。
声音不高,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陆昭明终于擡起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
顾惊弦在他眼中看到了尚未完全散去的委屈,但也看到了一丝松动和……担忧。
值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半晌,陆昭明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将怀里的小雪团儿放到一旁。“下次……”他看着顾惊弦,眼神复杂,“别再说什麽分内之事。”
他没有说原谅,但行动已然表明了一切。
顾惊弦心中那块巨石骤然落地,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涌遍全身。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裂痕仍在,但信任与依赖,已在危急关头,压过了一切。
没有更多的时间儿女情长,两人迅速换上夜行衣,拿起兵刃。
当他们在皇城司门口与李琰带领的精锐汇合时,又变成了那个冷静果决的指挥使和机敏可靠的同伴。
夜色浓稠,秋风肃杀。
一行人如同利剑,悄无声息地刺破夜幕,直奔城西那片象征着死亡与诡秘的荒废的陶窑区。
真正的对决,似乎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