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难测水浑浊
腊月十五,大寒。紫禁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意之中。金銮殿早朝已散,文武百官鱼贯而出,各自怀着心事,踏着冰冷的金砖地面,走向宫门。然而,乾清宫西暖阁内,却依旧灯火通明,暖意熏人。
皇帝并未换上常服,依旧穿着明黄色的朝服,端坐在御案之后。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一双眼睛深邃如潭,不怒自威。虽是冬日,殿内地龙烧得极旺,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暖意,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冷静。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旁,放着一盏刚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香袅袅,却未能驱散他眉宇间的一丝凝重。
御前大太监戴权,躬身侍立在一旁,屏气凝神,不敢出一丝声响。他跟随皇帝多年,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性。此刻的安静,往往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皇帝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光滑的桌面,出极有节奏的“笃笃”声。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一份摊开的密折上。这是安插在勋贵圈中的眼线送来的,详细记录了近日英国公府为求赐婚北静王所做的种种努力:从腊八宴上沈家母女在太后面前的刻意表现,到英国公沈维拜访忠顺亲王的厚礼,再到其门生故旧在朝野上下营造的舆论…事无巨细,皆在其中。
“哼。”良久,皇帝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沈维…倒是心急得很呐。”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却让他的眼神愈冰冷。作为帝王,他最忌讳的,便是臣子结党营私,尤其是手握重兵的勋贵与地位然的宗室亲王联姻。英国公府世代掌军,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北静王水溶虽年轻,但才干出众,在宗室中威望颇高,且深得太后喜爱。这两家若是联姻,形成的势力将不容小觑,绝非他所乐见。
然而,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反对。一来,太后确实表露出对沈云容的好感;二来,北静王年岁已长,婚事拖延已久,于情于理都该定下了;三来,英国公府的举动虽然强势,但表面上却是合乎规矩的,他若强行阻止,难免会落下猜忌功臣的名声。
“水溶那边…有什么消息?”皇帝放下茶杯,淡淡地问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戴权连忙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皇上,北静王爷日前已抵达扬州,正在按计划巡查两淮盐务。据报,王爷行事低调,并未与地方官员过多应酬,只是专心核查账目,走访盐场。”
“哦?”皇帝挑了挑眉,“他倒是沉得住气。京城这边闹得沸沸扬扬,他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个…奴才不知。”戴权小心翼翼地答道,“或许…王爷是想等公务完毕再…”
“等?”皇帝打断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却带着一丝冷意,“他怕是…根本就不想回来面对这摊子事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一片被积雪覆盖的琉璃瓦,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皇帝的背影,在明亮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却透出一股掌控一切的威严。
“既然水溶不急着回来,”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那朕…就帮他添一把火好了。”
戴权心中一凛,头垂得更低了。他知道,皇上这是要出手了。
“传朕口谕。”皇帝转过身,目光锐利,“北静王水溶,勤于王事,巡察盐务有功。特赐御酒十坛,贡缎二十匹,玉如意一柄,以示嘉奖。另,年关将近,太后娘娘甚为挂念,望其妥善安排公务,尽早返京述职,以慰慈怀。”
“奴才遵旨。”戴权连忙应道。这道旨意,表面上是嘉奖和关怀,实则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催促令。尤其是搬出了太后“挂念”的名头,北静王即便有天大的理由,也必须尽快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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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皇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你去一趟皇后宫中,就说朕觉得,北静王的婚事确实不宜再拖。让她闲暇时不妨多召见几家适龄的贵女入宫说话,尤其…是那些家世清白、性情温婉的,未必非要出身顶级勋贵之门。也让太后她老人家多几个选择,免得…被人说朕偏心。”
戴权心中再次一震。皇上这是…要把水搅浑啊!明着是关心弟弟的婚事,让皇后扩大遴选范围,实则是在暗示并不一定非要选英国公家的女儿。这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些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中等世家,恐怕立刻就会重新活跃起来,争先恐后地将女儿往宫里送。届时,英国公府面临的竞争将空前激烈,这潭水可就真的浑了。
“奴才…明白。”戴权深深吸了一口气,恭敬地答道。他知道,自己必须把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既要传达皇上的意思,又不能留下任何话柄。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御案后,拿起一份奏折,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道再寻常不过的指令。
戴权躬身退出暖阁,轻轻带上门。站在乾清宫外冰冷的汉白玉台阶上,他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暗道:“这京城,怕是又要起风了。”
果然,皇帝的这两道旨意一经传出,立刻在暗流涌动的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北静王得到嘉奖并被催促返京的消息,让许多人认为这是皇上对王爷婚事的一种默许和推动,婚事将近。而皇后开始频繁召见其他家世相当的贵女入宫的举动,更是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了千层浪。
原本已经准备庆祝胜利的英国公府,顿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沈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皇上这是…在敲打他吗?还是真的只是想多几个选择?他不得不加大投入,更加卖力地在宫中和宗室中活动,试图巩固优势。
而其他公侯伯府,如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甚至一些门第稍低但有实权的官宦之家,见皇帝态度暧昧,立刻觉得机会来了,纷纷行动起来。送礼的、走门路的、在各种场合宣扬自家女儿才德的…一时间,京城的权贵圈变得乌烟瘴气,比那菜市场还要热闹几分。
身处漩涡中心的北静王水溶,在接到皇帝的旨意后,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吩咐手下加紧处理公务,准备返京。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京城的那场因他而起的风波,与他毫无关系一般。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侍卫才隐约感觉到,王爷周身的气压,似乎比这江南的湿冷冬天还要…低上几分。
皇帝轻描淡写地一番操作,便将原本可能一边倒的局面,彻底搅成了一潭浑水。他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冷眼旁观着底下的纷争与算计,嘴角始终挂着那抹高深莫测的笑意。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让你们争去吧,争得越厉害,他这位九五之尊的地位,才越稳固。而最终的决定权,始终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一场由帝王亲手点燃的选妃大火,正在京城熊熊燃烧,将无数人的野心与命运,都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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