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木
景夕登上返回鹤渚的飞机时,黎旭和郁云梦的航班相继起飞。
数个小时的跋涉後,黎旭匆匆打车前往墓园,而她落地西琅後也争分夺秒,从西琅国际机场直行数十公里,穿越大半个城市去往乡下。
夏季傍晚,晚霞当空,蜻蜓低飞,风吹拂过庄稼带来自然的味道,她在家乡的风里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
乡下总有人乘凉,郁老太坐在村口老树的绿茵下,看到出租车後眯起来眼睛,想起来她那独自漂泊在外的小孙女。
大学後她和男朋友留在柘港工作,家里人催她回西琅相亲结婚,早点把人生大事办了。
姑娘不想,几次三番推辞,再三追问下才得知她在大学谈了个男朋友,好几年了,感情稳定,有结婚的打算。
郁父郁母先是高兴,又在得知对方家在极北後变了脸色不同意,年纪越大,越是想离儿女近点,遂几次三番逼郁云梦分手。
郁云梦怎麽肯?于是关系逐渐闹僵,这一抗争就是一年,郁家父母终于松口,同意带回家看看。
两人得知这个消息後欣喜若狂,当即从柘港开车回西琅,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一件事,谁曾想路上出了意外,她男朋友为了救人,死在了半路。
郁云梦料理完他的後事,本来也要随他而去,但郁老头见她这样生不如死,先是赶走了郁家父母,後又一个巴掌扇在了郁云梦脸上。
他自小疼她,从未动过手,却在得知郁云梦一心求死後气急,郁云梦在他怒其不争的责骂里号啕大哭,郁老太流着眼泪为她做了一碗长寿面,郁老头亲眼看她吃完後,推给她一张去柘港的机票,让她以後也别回来了。
他说他老了,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至于生死,只要郁云梦不在他眼前,就随他去吧。
想到这里,郁老太的情绪忽地低迷下来。
她垂下眼睛,叹了口气。
这麽多年了音讯全无,不知道那丫头过的好不好。
同村的老太太四下猜测,有人扯她一下,神色凝重的说着不实八卦,郁老太心不在焉,敷衍着转过头去应,就在同伴摇着蒲扇伸手比划隔壁村里发生的精彩事迹时,出租车却缓缓减速。
数道打量或好奇的目光相继落在车上,郁老太事不关己的摇着扇子,她最後一个转头,刚好那人降下车窗来,郁云梦的脸缓缓出现在眼前,郁老太的手停住,郁云梦在她震惊的神色里微微一笑。
至亲重逢,郁云梦当即红了眼眶,她忍着声音里的哽咽,下车走到郁老太身前,轻声叫道:“奶奶——”
郁老太手里的蒲扇落在了地上,她坐在原地,郁云梦掉了眼泪,看着颤抖的郁老太含泪一笑:“我回来了。”
粗糙的手摸上郁云梦光洁的脸,熟悉安心的温度隔着时光传来,郁老太抖着声音,“梦梦?”
郁云梦点点头,眼角渗出来泪花,她就在郁老太的掌心里闭上眼。
辞家多年,如今她终于再次回到了这个令她悲喜交加的故土,郁云梦却只有满心的感叹。
面前景色依旧,她孤身一人站在村口朝着远方望去,在泪眼里只悟得一句物是人非。
郁老太收了板凳跟在郁云梦身边急匆匆往家走,村口的老太太眉开眼笑,估计半小时内郁家那个小孙女回家的消息就能传遍整个村子。
乘凉的地方离着郁家不算远,郁云梦刚拐过弯,就见门口停了一辆豪车,她脚步一顿,郁老太一拍额头,笑着和她解释:“看我,光顾着激动,都忘了家里还有客人了。”
郁云梦侧头疑惑:“谁呀?”
郁老太神神秘秘的,她打哑谜:“就一个病人,治好後隔三岔五的来看你爷爷,说了你也不认识。”
郁云梦无心多问,她点点头,上前推开自家小院的柴门,药香扑面而来,郁云梦直直的朝郁老头看病的那间房子冲去。
齐心忽然造访,郁老头自是高兴,只不过她张口就是求他救救景夕,郁老头的脸色就凝重下来。
他正叹气要拒绝齐心,外面紧接着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梦梦——”
齐心红着眼睛恳求,“就求您救救景夕吧——”
她还那麽年轻,生命才刚刚啓航,不能死啊。
郁老头在齐心的话里若有所感的擡头,郁云梦伸手推开门,阳光照得室内澄澈。
郁老头僵在嘴边的话忽地就停住。
郁云梦红着眼睛,一步步走到郁老头的眼前,齐心的话说到一半,刚要继续,郁云梦就噗通一声跪下。
郁老太匆匆追来,见此情景叹了口气,老两口四目相对,郁老头收回视线,装着镇定问她:“你怎麽回来了?”
郁云梦哽咽,她对着郁老头诚恳道:“因为我想求您救一个人。”
“谁?”郁老头问。
齐心也在这时微微瞪大眼睛,郁云梦没有回答,却忽地转头看了看齐心,四目相对,她笑了笑,对郁老头说:“您见过的——景夕。”
齐心的手骤然握住,郁老头仰天长叹,郁云梦感受到他的为难,忍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崩溃,阳光照在她的背影上,郁云梦在明亮的堂前嚎啕大哭:“爷爷——”
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郁云梦闭上眼睛说:“她是我和景风在世界上最後的联系,是我关于景风最後的记忆了。”
郁老头在郁云梦的话里红了眼睛,满室沉默,许久後,他看着郁云梦忽地问道:“你还一心求死吗?”
郁云梦在阳光下擡起头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郁老头一字一句道:“她不死,我就活着。”
郁老头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郁云梦,郁老太和齐心在旁边急得想要掉泪,日薄西山,郁老头在沉默里仰天长叹。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