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儿的人都这样
入夜之後,古浪岛就渐渐冷下来,白月从海面升起来,波光粼粼,白浪似碎银。
沈微推着薛时在沙滩上走,万聊息在前面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踩着厚实且软的沙,“你弟弟呢?”
薛时看不见东西,但是耳朵却很灵,大概是因为当一个人失去某一个感知,另一个感知就会想要填补,他侧着头,回道:“他是佛家弟子,不常回家。”
薛家兄弟性格相差很大,薛释温和,薛节孤僻,两人不亲近,甚至于冷漠。薛节曾经和薛时大吵一架,最後瞒着薛时去了安息寺。
“其实,他与我说,我也不会不同意他去。”薛时对于这个弟弟毫不客气,他本就不是同他一起长大,两人意见相悖,更别谈什麽情意,“他有时候很偏激……说的话也不好听……”
可能真的是薛家命数将尽,薛时和薛节的身体都不好,他离开前一夜,砸了祠堂,指着堂中的薛时怒道:“你被外面的人都骗了,你的心早不知道去哪里了?你不救!好!我救!”
薛时防着他要做什麽偏激的事情,着人守了一夜,“没想到,他第二天就去安息寺了,再也没有出来。”
“每个人都不一样,你做的很好了。”万聊息蹲下去,将困在水洼的鱼捧起来,放回海里,那鱼尾巴一甩,拍了几下水,就游走了,游向了深处。
这片辽无边际的海,就像是母亲,敞开了怀抱的母亲,抱着狂暴的风雨,又抱着温和的水。
“有些人,亲缘就是要浅薄一些的。”薛时想的很开,仰着面受着月光冷凉地拂过,他就是这月,只会在万籁俱寂的时候出现,孤单地,微不足道。
“你的小友怎麽不来?”他还记得那个活泼的孩子。
万聊息站起来,望着远处的月亮和浪起浪落,“她身体也不太好。我有些事情始终不敢确认。就想着来问问你。”
“什麽?”薛时惊讶地将头侧到她的那边,动作有些莽撞,她少有这样的时候,小时候虽然贪玩,但是已经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了。
也有,她不确定的事情?
“人的生死,我们分的总是很清楚。”海风吹起来的时候,会带着远处海上的气息,沉重又释怀。万聊息道:“我们学的第一课,就是分辨生与死,我现在居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
修炼的人,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活人,死人。
薛时有些冷,把手揣在袖子里,细细想了她的话,过了许久才说:“你总不会错的。”
就是因为知道不会错,才会更希望是错的。
有些东西,太鲜活了,会让人遗憾离开和逝去。
“我记得,薛家有一本适合初修者的书,可以借我的小友瞧瞧吗?”万聊息走了一段距离,发现他们还在後面,又停下来。
“当然,留在我这里也没什麽用,给了别人反而好些。”
曾经海啸天灾,远没有现在那麽宁静,薛家的先祖就与鲛人古浪做了誓约,古浪授以药,薛家庇护岸边的生灵,不计回报。
只是鲛人以母系传承,除却女子可习,其馀皆会遭到反噬。
在薛家有了凋零之势的时候,最後一位家主在祠堂中坐了一夜,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家主在第二天就将薛家所有药书都传于古浪岛。
举世哗然。
所有岛上女子都可以学习。时至今日,薛家虽然凋敝,然而古浪岛药修却名震天下。
“这样,不算後继无人。”万聊息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特意从天上宫阙中挑了许多珍奇妙物过来,有幸见得那位家主一面。
家主不见半点憔悴,甚至神采奕奕,“至于後事,我并不知晓。我只是想,既然都是救,让姓薛的救,还是让别人救又有什麽区别?”
“生灵终究会老去,药书却不会。能让更多的生灵都有救,哪怕死後无颜面见祖宗,我也无愧。”
“我舍不下,古浪岛。”
万聊息和知融站在一边,知融却道:“你是世上顶顶好的人。薛家成家就是为了古浪岛的生灵,你这样做,叫殊途同归。”
“桃李满天下。”万聊息遮了遮有些毒辣的太阳,“不也是传承?”
只是可惜的是,那位家主陨落的时候,她们却没有见到最後一面。
薛时垂下头,摸了摸眼睛上布条,温和道:“那确实是最好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