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虽如此
白生生的林间穿梭过了一道身影,带起了树梢上绵厚的白雪,她顶着风雪往林外奔走,风雪迷了她的眼睛,锐利的野兽眼睛,居然也斩不开这稍纵即逝的雪。
蓦然,於菟停下,脚尖立住,激溅起了一阵刺骨的冰雪,她擡起眼,明黄的眸光凛冽地一动,定在前面人的身上。
那人穿了一件玄色的披风,全身包裹在里面,宽大的帷帽将他的脸颊全然遮盖住,突兀的,就像是山火过後,恰逢降雪之後的那一棵火烧木。
已经死去多时,却又犹然吊着一口气。
“你是何人?为何挡我的路?”於菟手下凝了一柄无鞘的冰刀,面上不显,她现在并没有要杀人的心思,可若是有人挡路,她自认也不是一个良善的妖怪。
“不是何人,我只是为你解忧。”那人说话的声音有些淡薄,分不清男女,他见到於菟很警惕地瞧着他,居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和你一样,我也有要救的人。”
“所以呢?”於菟沉下来,好整以暇地握着那柄无鞘的刀撑着石头坐下。
那人缓缓张开手,手上燃着蠢蠢欲动的火焰,那抹幽蓝的火焰感受不到一丝暖意,“你见过它的,它可以。”
“救一个人,要一千颗妖心。”
於菟冷笑,一千颗妖心何等艰难?又有多少非人的生灵能成妖?口头简简单单一句,就可以了吗?
“这东西,救不了他。”
“但是,你可以将它分给山里的小妖。”山里的小妖很多,修不成妖心,若是让他们吞了气息,一千颗妖心十足简单。
於菟冷冷地看着他,他也远远地看着她。
风雪叫嚣着,铺天盖地的寒冷从天边杀向了四面八方,於菟从石头上站起来,她又想起了在悬崖洞xue的日子,她从高处跑下来,坐在山台上看向远处的村子。
沿途上,有许多没有人形的小妖怪,立着耳朵,拖着尾巴,眨着眼睛看她,她们什麽都不懂,又好像什麽都懂。
“山君大人,你要去下边的村子吗?”
“不去。”她嗤道。
“山君大人,我刚刚去了那个村子,有许多人,冬天和我们一样,都不出来呢。”
“太冷了。”她不屑做山上的山神,可她又做了山上的山神,倒也不算亏,山下的人给的供奉可以助她修行,山上的小妖怪也对她敬重。
“山君大人,你的神像重新刷了一遍颜色,好生鲜艳。”一只胆子很大的小妖怪坐在她的头上,“是个和您一样姓山的人找了村里的人,人可真有意思。”
“我不姓山。”她觉得这些妖怪笨,山君只是老虎和山神的名字,她甩甩尾巴站起来,轻轻晃着将头上的小妖怪放下来,“我叫於菟。”
於菟也是老虎,是生是乳,与死与杀,间隔鸿沟。
“楚人谓乳谷,谓虎於菟。”他翻找了许久,将破烂的书摆在老虎的面前,“生与乳,就和你母亲,和你一样,带来了春天。”
“不要。”老虎懒洋洋地侧过脸,额头上的“王”字看起来很锋利,“你直接叫我山君就行。山里的小妖怪都怎麽叫的。”
“不一样的。山君是老虎是山神,你母亲也是山君,但是你是於菟。”他道:“我们人讲究,有了名字就有了归处,你要做人,是不是就要名字?”
“那你呢?”老虎把硕大的头靠在他的怀里,她的毛刺刺的,很扎手,“你有名字吗?”
“我叫子薄。因为我是在薄薄的夜色中生的。”他道,他那时候还年轻,抱得起一只老虎头,手上柔柔地摸着老虎毛。
“你没有姓。”老虎被梳毛弄得很舒服,喉咙里发出震天响的呼噜声,轰隆隆的,在她的喉咙里,好似每天都在电闪雷鸣。
“微末之人,是没有姓氏的。”他笑了笑。
老虎呼吸的气吹得他闭了闭眼睛,滚烫的气息带着远古山石崩塌的脆裂,她的血液里翻涌着同远古河水一样不停歇的骄傲,她道:“那你和我姓,你又靠着山住,就姓山好了。”
妖怪的眼里,是没有人心中的缠缠绕绕,姓,我与你同姓,我又怎麽好同你同姓?
他垂头,怀里的老虎被阳光晒得暖呼呼,他的指尖穿梭过她的坚韧的毛发,就好像也陪着她在山林里驰骋了一般,无边的风吹来,阻挡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