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
谁教我们人妖殊途?谁教我们前世今生?
只不过是风雪迷眼,只不过是心生怜悯。
於菟扶着木板,缓缓俯身下去,静静地用目光将他的脸颊细细地,吻了吻。
随後站起身,素黑的衣摆勾勒出北风狂烈的形状,她举着火把,向着那个躺在干柴中的人,稳稳一抛,刹那之间,火焰同风发出一声哭啸,又平静下来,仿若泪点落地,发出燃烧的声音。
山和稚嫩的脸颊上,现出了迷茫又虔诚的神色,她想到了,神像初成的时候,也要在熊熊燃烧的火里,滚一遍走一遭,她抓着於菟的领子,将头侧靠在她的脖子处,只露出眼睛盯着。
她问:“老虎神,爹爹是要去做神仙了吗?”
於菟摸了摸她的脸,轻轻地说:“是呀,他还会回到完达的。”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山和不觉得害怕,她只知道,在一场狂风暴雪之中,爹爹掀开了老虎神像下的红布,看见了蜷缩着的她。
他愣了片刻,朝着她伸出手。
她早就将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她从此成为了老虎神的女儿,从她像是子宫的红布下诞生在风雪夜的女儿,山子薄将她抱出来,抱到了满是风雪的完达,成了再次诞生的孩子。
“爹爹,我为什麽没有母亲?”山和眼里的烈火在燃烧。
“你怎麽没有?”山子薄领着她拜向老虎神像,手指一指神像下的红布,“你就是从那里诞生的。”
你姓山,是老虎神的女儿,是完达山脉的女儿。
老虎神多好呀,她只坐过老虎神宽阔的肩膀,从老虎神的肩膀上,看见了远处的山脉,纵横交错的山脉就好像她手上的血管,正汩汩地流淌着血液。
同生一处,同葬一方。
分不清是雪还是灰,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压在那个小罐子上,金色的经文绕着指尖飞旋,万聊息收回手,“好了。我原以为,你不信这些的。”
“有情有求,故此才信。”於菟拿着那个罐子,她舍不得塑在神像上,便请万聊息施法,将这个罐子隐好,要放在神像深处。
那座神像在於菟的掌心下缓缓向两边分开,泥胚是红肉一样的色,像是缓缓裂开一个伤口,伤口正中肚腹,这一刻,似乎天地风雪诞生了。
於菟捧着那个罐子,进入了石像之中,里边一片黑暗,摸不着边际的黑暗,外面风雪的声音被隔绝了,所以里边安静的吓人。
远处,一只老虎坐在中间,她看着於菟,“你来了。”
“母亲。”於菟毫不犹豫地开口,那只老虎耳朵摆了摆,又说,“我知道,你会来。”
於菟想,那是因为我懂你了,所以我们又见面了。你要救的是我,你也要救那些人和妖,我现在与你一样在山间穿梭,所以我懂你了。
老虎伸了个懒腰,舔舔爪子,爱怜地看着她,甩甩尾巴,转身向着深处走去。
她将罐子放下,也转身离开,从那个伤口一样的裂痕离开,於菟转身擡头一看,看见了那个自刎似的痕迹,那里像是新生的肉。
她想,我们都是从那块伤痕一样的肉里诞生的,我们的平衡也是从那里诞生的。
当那老虎头掉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开杀,杀的面目都是血,最後,我们又从地上将老虎头放上去,我们又和好了,和好的时候,脖子上还带着开杀时候的血痕。
於菟跟着万聊息回去接山和,刚好与明般若擦身而过,她蓦地停住,过了片刻,又跟着万聊息进屋子里去。
“你身边的人,都靠得住吗?”於菟突然问,她擡手拒绝了茶水,认真地看着万聊息,她同万聊息小时候相识,万聊息既然提点了她,她也断没有冷眼旁观的意思。
万聊息笑而不语,“靠不住,但是,不重要。”
於菟挑挑眉,指尖点着圆滚滚的果子玩,顺口与她讲了那个人和一千颗妖心,她最後道:“我原以为,人都要比妖放得下,可现在看来,我们并没有差别。”
一千颗妖心,得造多少杀业,又有多少成功的例子。
可是,万聊息将她方才在老虎庙里的话捡起来,说了一遍,“有情有求,故此才信。”
若真能成功,都用不着死了,直接杀一千个妖备着算了,大家都长生不死。
“你的气息从哪儿来?”万聊息道,除却她在狐狸和於菟说的。
镜妖的来不及问;猴妖的是有人给俞妙琼,她再给了猴妖;茶胭的则是不知何处而来,他自己也记不起来;鲛人的也是人给的,人多嘈杂,没看清楚来人。
“我的,是在山中得到的。”於菟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着眉回想。
一只小妖怪刚刚生了神识,误入了一处山洞,回来之後就能化形,只是小妖怪懵懵懂懂,一日一日孱弱,神识不清,直到他跑到了於菟的身边,才被於菟扯出了气息。
气息这个东西很古怪,於菟碰见它,它就一个劲要往她身体里钻,於菟尝试喂了一点法力,它也吃,吃得多但是不见得长大,太古怪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座山洞也被她封住了,再不许妖怪进去。
那处山洞,藏的很深,在风雪之中树林之後,进去後,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暖意扑面袭来,里边生长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树,最深处,摆了一张石床,石床後边是个不大的坑,仔细看下去,是个树坑,是树被连根拔起的时候出现的。
茶胭在这里反而自在,他沿着边缘走了走,突然蹲下身子,捡起了半边的玉佩,那个玉佩很眼熟,但他说不上来,干脆拿在手里。
这里的人,走了很久。
万聊息摸了一下那个石床,掌心触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痕迹,指尖一点,凹凸不平的痕迹转到了半空之中,变成了一串横着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