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辔
不系舟湖到了立冬,反而不起雾,水若镜,倒映着天边红粉艳霞,波光粼粼,宛如醉醺醺地与天对酌,彼时,天醉了,湖也醉了。
万聊息第一次踏入不系舟别院还是接沈微上天上宫阙,那时候,万聊息站在院子里看院子里生得茂盛的合欢树,合欢含羞,粉扇遮了半边脸。
手指稍稍一碰,就完完整整地落在手上。
沈微的东西不多,没有什麽好收拾的,就抱了个匣子,见万聊息站在合欢树下,踌躇之下,轻声问,“掌门喜欢?”
“尚可。”万聊息转过身,花落了她一个肩膀,她也不甚在意,“都带好了吗?”
沈微颔首,跟着万聊息走出别院,路过不系舟风雨廊的时候,万聊息停下脚步,擡头看了看顶上,描红画绿的神鸟咬珠玉图。
沈微站在她身後略微两步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又不过分远离,是个分寸压制的距离。
他不知道万聊息在想什麽,安静地等了片刻,就见万聊息侧过身子,张开手,“过来。”
沈微咬了咬唇,走上去,将手递到她的手里,她的手圈住他的手腕,像是珍惜地把玩住一颗顶珍贵的珠子,兴许是万聊息的亲近给了他一点勇气。
他便问,“掌门,刚刚在看什麽?”
“没什麽。”万聊息想,既然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珠玉了,就不必再看神鸟咬珠图了。
现如今踏入不系舟小别院,是为了移栽那一棵合欢花,合欢花已经落完了,毛茸茸的叶子也被冷的哆嗦。
万聊息想要,特意拐了一个弯,绕到了小别院。
沈微和她并肩走着,同她站在合欢树下,想到了什麽似的,“你当时在想什麽?”
“你猜猜。”万聊息勾了勾有些卷曲的叶子,刮了刮沈微的侧脸。
“你觉得合欢花,漂亮。”沈微早已经学的很乖了,看得懂万聊息的眼睫颤动,也被惯出了脾气,矜持地自得道,“是也不是?”
“不是。”万聊息也很自得,见沈微撇下了扬起来的眼尾,抿着唇,又在冥思苦想,她才慢悠悠道,“我在想,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总是别时情,那待分明语。
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沈微敛下眸子,将那段总是望着的日子收敛在眼睛里,舌尖已经快要尝不出其中酸涩了,他倒是忘了,不料想万聊息却与他心意相通。
“你太含蓄了,沈灵蕴。”万聊息的掌心勾着他的下巴,压下来一点,再压下来一点,“我差点,读不清你的心意。”
那你又要去在合欢树下,去数多少场雨?
沈微眼睁睁地,委屈地,又无法自抑地用春雨霖霖的眸子瞧她,他说不出话,心却要跳到了万聊息的手里。
万聊息太聪慧,读得懂他晦涩的暗语,又能大方地摆出来,将他晦涩的心结一一解开。
红枫铺了一层又一层,踩上去梭梭的响,像是要补足心跳一样,走到那棵枫树下的时候,万聊息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了。
红枫依然连山遍野的燃烧,万聊息一眼就瞧见了那棵枫树,自万聊息长居于天上宫阙十七个年头,她也目送着万聊息十七个年头,万聊息下山上山总是要摸一摸她。
就像是将军杀敌归来,要喝一杯酒,算作仪式。
万聊息照旧拍一拍红枫树,招招手,沈微走过来,她拉着沈微的手也摁在上边,“你当时可真会挑,偏偏就躺在这棵树下,我找不着下手的地方,又不好将你丢了。”
沈微笑了,他当时也没想到满腔的爱恨也会有落处,还真是世事无常。
“你第一次救我,怎麽救完了,就不要我了?”
“因为,我没救过人。”万聊息慢慢爬台阶,“救人,很麻烦。要我先给,给了却不一定能造成什麽样的因果。”
好的果,坏的果,不到一锤定音,是看不见的。
“那第二次呢?”沈微看着她,他与同门起争端,将死却无畏,跑到了天上宫阙的门口。
“本来是要和第一次一样的,可是你对我说,你要对我很好很好。我觉得这是第一次救你的因,接下来的果,我很喜欢。”
万聊息也回看他,“我想知道,第二次会有什麽样的果?”
“到了今天,我照旧很喜欢。”
万聊息会爱世上璀璨的一切,珠宝刺绣,绫罗绸缎,银枪玉剑,日月天地,也会爱沈微。
玉镜台的玉兰居然逃过了霜冻,甚至过长的枝叶伸到了照壁前,凌空开了一只白玉兰,伸手就可以折下来,万聊息打算留她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