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尝辄止
飞絮如细针,将寥远的目光织在一块儿,桂子呛人的香气纸一般薄,经不起人过多的揣测。
沈灵蕴压着弦,弦绷得很直,他瞧见从墙上翻下来一个人,杏子黄的裙摆凌空翻飞,旋出了一轮月,她明晃晃的,从天边落在了桂子树下,扶着树。
细微稚气的脸庞也如月轮,透着粉,眸子很明亮,琥珀色通透,山水眉,灵巧的眉尾扫了一点红,与他相望着。
残弦猛地一声动,从沈灵蕴的手下绷断,断弦抽在他的脸上,他却依然没有转头,只死死盯着面前的万聊息,像是一闭眼一睁眼,就足以她奔月逐日,再也见不着。
两行泪从沈灵蕴的眼睛涌出来,万聊息惊了片刻,将刀收回天子令,送回鬓发之中,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泪,一时之间找不到什麽说的。
再巧言令色的词句,都抵不过这两行泪。
万聊息碰上了他的脸,摸到了泪水下,弦抽出来的红痕,眸子动了动,不忍交错着怜惜,百般情绪只能从眼睛中出来,那些红痕无端生着恨,没入了流泪的眼睛里。
“你……”万聊息斟酌了一下,“你怎麽在院子里坐着,天这麽冷?”
沈灵蕴转过脸,擡手遮住脸颊,眼睛却撇过来,他哑着声音道,“琵琶坏了,弹得时候,在外边好听些。”
万聊息才看到他怀里弦不齐的琵琶,还有一根落在地上,看上去凄冷的要命。
“我来吧,我会修,修的很好。”万聊息坐在沈灵蕴的一边,从他的手上接过琵琶,熟练地从杏林袋里拿出琵琶弦来,自顾自地,认真地修起来。
沈微的琵琶,一直是万聊息修的,缘由是一次弹着琵琶,琵琶弦断地猝然,沈微扶住琵琶,在万聊息凑过来的时候,一把捂住脸,眸子里水光潋潋。
“你怎麽了?让我瞧瞧伤着没?”万聊息左转右转,沈微也左躲右躲,就是不让看。
万聊息也一把拉下沈微的手,他玉石一般的脸上裂了一道红痕,红痕弦一样的细,像是玉像上,不小心磕碰到,所以裂了一道缝隙。
沈微的泪落得很快,他气急,“这有什麽好看?”
“这有什麽不好看。”万聊息摸了摸,皮上的好了,肉却还是疼,细弦很细巧,抽在人身上又疼又苦,皮上留痕,肉中伤痛。
“若是不好看了呢?”沈微擡起被泪意熏染的黑幽幽的眸子,只肯将完好的那半边脸侧过来给万聊息,再强硬些,他嘴上不说什麽,眼泪却掉的更凶。
“我是为了,看看你的伤。”万聊息挑开他一边的碎发,手上轻轻地,不想要惊到他。
一个吻,珍重地落在他的伤处,沈微的睫毛颤颤,只听见万聊息说,“往後,你的琵琶,我都换一轮弦。”
“每一个琵琶吗?”沈微捏着她的袖子,轻轻地问。
“每一个。”万聊息也道,她只觉得说完这句话,腰被一双手搂住,那双手又顺着她的手臂攀上去,骨肉走势也贴着她的手臂骨肉的走势,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那双手的目的终于找到了,抱住她的脖子,似乎正在蔓延着什麽,或是情义,或是温存,又或是停下的泪。
琵琶弦若要修的细致,要废大心思,更废时间工夫。
沈灵蕴坐在一边,看着万聊息修琵琶,目光却是落在她的身上,他压着呼吸,生怕惊扰了她,他学琵琶的时候,是为了磨性子,半逼半迫的。
闹得最凶的时候,是一场宴会上,觥筹交错,华衣侍从若游龙,灯彩煌煌。
沈灵蕴喝醉了,隔着不远的距离,瞧见了万聊息,她胳膊撑着桌,下巴扬起来,两指捏着一金杯的酒液,眼睛落在不远处坐在正中遮面琵琶郎的身上。
沈灵蕴一下子气了起来,冷笑着拂袖离去,回去就摔了琵琶,摔得不尽兴,又坐在院子里吹了一夜的冷风,清醒过来,又问自己在做什麽?摔个死物,谁也害不着,反倒把自己弄生气了。
回程路上,遇见了万聊息,她披了一件鹤衣,正站在路边解答一个孩子的问题,那孩子的木剑小小的,她掂了掂,握着孩子的手走了一遍剑势。
那孩子欣喜得要拜她,万聊息一拂袖将孩子提起来,放在身边里侧,蹲下去也不知说了什麽,就见到一连串蝴蝶从她们那边飞出来。
一些哄人玩的小把戏。
一只小蝴蝶跌跌撞撞飞到了沈灵蕴的车帘上,懵懵懂懂地栖息,鬼使神差地,沈灵蕴探手将蝴蝶笼在掌心,翅膀轻轻刮擦着他的掌心,微微的痒一路蔓延到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