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颔首,看来心情是很好了。
所以眼尾愈发像是鸟翅,雀跃地飞一飞,又矜持地回来。
万聊息牵着他,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上,“你如果是只鸟,想去哪儿?”
“去天上宫阙。”沈微与她十指交扣,认真地道:“我喜欢高处,越高越喜欢。”
“不怕摔下来吗?”万聊息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又被他郑重地握住。
“摔下来就摔下来,摔下来也不後悔。”沈微斩钉截铁,“鸟雀飞的高高的,绝不会想着摔下来的事情。因为高处有地上没有的,无边的景色,独一无二的空旷。”
比起粉身碎骨,死前脑海里浮现的,会是雾霭之中的枫树林,婷婷袅袅的芙蕖,也会是被复原後缺了一墨的画卷,长恨剑刺出收回时挑起的一丝风。
为了这样好的高处去死,有何不可?
飞的高,和鸟雀争得日光那样,争得你眼角馀光中的停驻,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更公平的机会。
沈微同她走在影壁阴影里,自苦了一句,“若是摔下来,那只能是命太苦了。”
“我不会教你摔下来的。”万聊息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又道:“你的命,不会苦的。”
她的话,从来都很简单,顺着脊骨一路蹿到心口,和她的人她的天子令一样,生杀从来不是难事,她只是侧目一看,就知晓了,就抉择了。
天上宫阙很高,可天上宫阙也很大,不论落在何处,都会被万聊息找到。
亲缘散尽之後,鸟雀又再次找到了留栖的地方。
沈微想要捂一下脸,却剩下一只左手,只能捂住半边脸,另一半边开了粉意缠绵的红,红着,止不住笑,他说,“你好烦啊,万聊息。”
将他的伤恨,都杀的片甲不留。
万聊息学着他嗔怪的样子,也说了一句,“你好容易害羞啊,沈灵蕴。”
沈微脸更红了,恼怒地用左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走的时候又揉了一下。
右手还死死攥着不放,像是猫咪的尾巴。
绕过了各处院子,方才找到了华京的院子,华京的房间处亮着灯,门口也挂了红灯笼,金笔描丹桂,姑娘手托着篮子在丹桂树下接着花。
华京听到了脚步声,从屋子里走出来,“仙君,公子,请进。”
这所屋子远没有华瑶璋的大,然而雕梁画栋,繁小精巧的物件摆的错落有致,铺着木红氍毹,香几上浑圆肚子的兽首香炉吐息,扰扰浓浓香气,缠缠绵绵爱恨。
“降真香。”沈微嗅了一会儿,道,“是前魏朝常用的香,已经很少有了。”
天上宫阙藏香如瀚海,不论天上亦或者人间。沈微常常在玉镜台中燃香,识香对他来说是一件常事,沈微不爱用山下前朝的香,觉得不吉利。
万聊息不管这些,由着沈微来。
“公子好厉害。”华京温和地笑了笑,端来茶,放在桌子上,“我无意间从香贩手中所得,试了一下,试来试去,最喜欢这香,许久都不愿意换。”
“家主长情。”万聊息道,香太浓,反而不适合饮茶,她只是沾了沾唇。
华京也只是笑笑,“对了,小女如何?”
“好了许多,不多时就能走动了。”万聊息道,“後山上,怎麽有一处院子?”
华京以袖掩唇饮了点茶,闻言,缓缓道:“曾经,我们家的一位长辈在後山中,躺在大石上休憩,浓梦之中,只见一抹碎星从天落入怀中。尚未看得清是什麽,那碎星便从他的怀里滚落,化作了一个女子。”
“两人相谈甚欢,把酒天明。次日夜晚,却不见此女子,就日日等待夜夜守着。天长日久,便在山中建了一处院子。可惜的是,那位长辈至死都再也没见到那女子。”
“我们都觉得他疯了,只有疯人才会相信星子化人。”
“我长大後才知道,爱,不就是疯了吗?疯病无处根治,爱症如是。唯有死去,方能结束。”
华京说话的时候,语气被香熏得很软,他似乎陷入了什麽泥潭之中,片刻後,才继续说,“既然是为他心上人所建,我们也没有毁去的道理。”
万聊息瞧着他,突然地,想起了《麒麟金锁》里,第一章回的末端,康南郡主和旧太子在秋狩中,郡主策马护着旧太子,旧太子望着挂着红缨的马。
胆颤惊心,惊心动魄,夥同烈火催烧草野的疯意,肆意地想要拔剑刺穿脖颈,教她也瞧一瞧自己的死相。
可她转过眸子,平静温和地看了一眼旧太子。
血脉不异,疯病就是顺着脐带,流到了所有血亲的血里,我是,她也是。
天生一个你,地生一个我。不是太寂寞,缘何不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