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冰冷的雨水,刺骨的寒意,灵魂深处那四根烧红的钉子——“无法原谅”。当林霜儿重重摔倒在积水的青石板上时,意识便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然而,这黑暗并非解脱。它翻滚着,沸腾着,化作一片血色的炼狱!
洛水!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她淹没!刺骨的寒意钻进骨髓,冻得她四肢僵硬!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远处战场燃烧的火光,在浑浊的水面上投下扭曲摇曳的血影!她拼命挣扎,想要浮出水面,想要呼吸!冰冷的河水却灌入口鼻,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呃!”脚踝猛地被一只冰冷丶粘腻丶如同铁钳般的手死死抓住!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拖向河底更深的黑暗!她惊恐地回头,浑浊的水流中,一张模糊不清丶却散发着浓重死亡气息的脸孔逼近!是敌军!是那些屠戮她家园的恶魔!
恨!刻骨的恨意瞬间点燃!她甚至感觉不到腰间伤口的剧痛!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半截断裂的丶沾满血污的短剑还在!
“啊——!”她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在冰冷的河水里只化作一串绝望的气泡,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那死死拽住她的丶心脏的位置——狠狠刺去!
“噗嗤!”是利器穿透皮肉丶撕裂筋骨的可怖闷响!隔着冰冷的河水,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拔出!再刺!还是心脏!
“呃啊——!”那抓着她脚踝的手猛地收紧!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丶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气音!……不够!还不够!恐惧和恨意让她彻底疯狂!拔出短剑!带着温热血沫的剑锋第三次狠狠捅入!
右胸!……那抓着她脚踝的手终于松开了,无力地垂落。她喘息着,冰冷的河水再次呛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那沉入黑暗的身影,握着那半截染血的断剑,挣扎着向上浮去……可头顶的水面,却变成了李烬川胸前那三道狰狞的丶贯穿性的致命伤疤!疤痕扭曲着,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张开血盆大口向她噬咬而来!耳边是李烬川那声嘶力竭丶充满绝望和滔天恨意的嘶吼:“是你!是你把我变成这副鬼样子!我无法原谅!无法原谅!”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是你……”她在梦魇中痛苦地呓语,身体在滚烫的高热中剧烈地抽搐丶挣扎,冷汗浸透了身下的被褥,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惨白的脸上布满不正常的潮红,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的丶意义不明的音节,眼角不断有滚烫的泪水滑落,混着汗水,濡湿了鬓角散乱的黑发。
外间,此刻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弥漫着一种比暴雨夜更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李烬川只披着一件湿透後又半干丶皱巴巴的外袍,形容枯槁地坐在床榻尾部。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下的乌青浓得如同墨染,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他身体微微佝偻着,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支撑着不倒下。每一次压抑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痰音和哨声,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强行下床丶冲入暴雨丶以及此刻巨大的心神冲击,已将他这副残破不堪的躯壳逼迫到了极限。
他死死地盯着床榻上那个在梦魇中痛苦挣扎丶高烧呓语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未消的恨意与愤怒在冰层下燃烧,有被那濒死模样勾起的丶尖锐到无法忽视的心疼与恐慌,更有一种被命运反复捉弄的荒谬与无力感。他想移开目光,那滚烫的眼泪和破碎的呓语却像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烬川!”一声带着威严与明显不悦的低喝响起。
镇南王李崇岳,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外间门口。他身形高大魁梧,身着深紫色蟒袍,面容刚毅冷峻,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即使刻意收敛,也足以让空气凝滞。此刻,他浓眉紧锁,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形容枯槁丶摇摇欲坠的儿子,又落在床榻上那个气息奄奄丶深陷梦魇的儿媳身上,最後定格在儿子那双死死盯着床榻丶交织着复杂痛苦情绪的眼睛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困惑和一丝……冰冷的审视。
紧随其後的是王妃赵氏。她身着华贵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惊疑和不解。她用手帕掩着口鼻,似乎想隔绝空气中浓郁的药味和高烧病人散发的浊气,眉头蹙得紧紧的,看向李烬川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深深的疑惑。
“这……这究竟是怎麽回事?!”王妃赵氏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矜持和此刻的焦虑,目光在李烬川和林霜儿之间来回逡巡,“前些日子不是……不是还好些了麽?怎麽突然就……”
她看着儿子那副比病倒时还要糟糕的形容,再看看床上那个眼看就要不行了的儿媳,完全无法理解这对往日里冷若冰霜丶形同陌路的夫妻,怎麽突然就变成了眼下这副……一个濒死挣扎,一个拖着半条命也要守在旁边丶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样?
李烬川如同被母亲的声音惊醒,猛地收回钉在床榻上的视线。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自己的父母。深陷眼窝里的红血丝更显狰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麽,却只发出一阵压抑的丶撕心裂肺的呛咳!他猛地弯下腰,枯瘦的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压抑的痛苦闷哼,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震动中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镇南王李崇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冷冷地扫过咳得几乎背过气的儿子,又落回床榻上那个气息微弱丶高烧呓语的身影。他脸上没有任何多馀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丶属于上位者的冷酷权衡。他向前一步,厚重的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停在了离床榻不远的地方,目光沉沉地落在林霜儿那张被高热烧得通红丶布满泪痕汗水的脸上。
“太医怎麽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李烬川痛苦的咳喘和王妃焦急的低语。
“回丶回禀王爷,”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连忙躬身,声音带着惶恐,“王妃娘娘寒气入体,引动沉疴,邪热炽盛,攻陷心包……以致高热不退,神昏谵语……此乃……此乃极险之兆!若高烧今夜不退,恐……恐有不测……”
“不测”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李烬川咳喘的动作猛地一滞!他倏地擡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太医,那眼神里瞬间爆发的丶几乎要择人而噬的恐慌和绝望,让见惯了生死的老太医都心头一凛!
王妃赵氏也倒抽一口冷气,用手帕紧紧捂住了嘴。唯有镇南王李崇岳,脸上依旧是一片沉凝如铁的冰冷。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寒冰铸就的利剑,扫过咳喘稍平丶却面如死灰丶眼神里只剩下无边恐惧的儿子,最终,落在了那张承载着帝国微妙平衡的床榻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违逆的丶冰冷的命令,如同金铁交鸣,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本王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麽。”
“也不管她之前是死是活。”
“但现在——”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床帐,钉死那个昏迷的身影。“作为维系北境与朝廷的质子,她——林霜儿,绝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