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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第1页）

第30章

太医那句“无顷刻之危”，如同暂时赦免的令牌，悬停了死神冰冷的镰刀。外间凝滞的空气似乎松动了一丝，但那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丶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镇南王李崇岳留下一个沉冷如冰的警告眼神，带着满腹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转身离去。王妃赵氏看着圈椅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儿子，又看看床榻上气息微弱丶依旧昏沉的儿媳，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丶充满无力感的叹息，在嬷嬷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太医们留下药方，叮嘱了秋云和几个丫鬟守夜看护的要点，也悄然退下。他们步履沉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背负了更深的忧虑。这王府里的暗流汹涌，远非他们所能置喙。

外间，终于只剩下昏黄的烛火，摇曳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阴影。床榻上，林霜儿依旧深陷在昏睡之中。高热虽退了些许，但脸颊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并未完全褪去，如同残阳的馀烬。额头上覆着冰帕，细密的汗珠依旧不断渗出，濡湿了鬓角的发丝。她的呼吸不再像之前那般灼热急促，却依旧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哨音，仿佛随时会中断。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偶尔溢出几声极其轻微丶模糊不清的呓语，破碎得几乎听不清内容，却依旧像无形的鈎子，牵动着角落里那个枯坐的身影。

李烬川依旧深陷在那张冰冷的圈椅里。太医的离开，父母的离去，似乎都未能惊动他分毫。他如同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像，枯槁丶死寂，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尚未彻底冰冷。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如同枯竭死水般的疲惫之下，是无人能窥见的丶持续不断的剧烈风暴。镇南王那句冰冷的“质子不能有事”，像淬毒的鞭子，反复抽打着他早已鲜血淋漓的自尊——原来她的命，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维系平衡的筹码！而他这五年的痛苦，她此刻的濒死挣扎，在这冰冷的政治天平上，轻如尘埃！

更深的痛苦，源自内心那场无声的丶永无休止的审判。“无法原谅”——那是他亲手钉下的钉子。可当她在暴雨中倒下，在梦魇里挣扎，在高烧里气息奄奄时，那声嘶力竭的质问“怎麽办”，却像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丶凌迟！

他该怎麽办？恨她？看着她死？还是……像父亲那样，仅仅因为她是“质子”，就必须让她活着？

这两种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本就残破不堪的神智彻底撕裂！

就在这时，床榻上又传来一声极其细微丶如同游丝般的呓语：**“……怎麽……办……”**

声音轻若蚊蚋，破碎得几乎不成调。但在李烬川那死寂的丶如同绷紧到极限的感官世界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他枯坐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深陷眼窝里那潭死水骤然翻腾起激烈的漩涡！他倏地擡起头，布满血丝丶几乎要溢出血的眼睛，死死地丶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穿透力，钉在林霜儿那张苍白脆弱丶布满汗水的脸上！

她还在问……还在问怎麽办……在昏迷中，在生死的边缘，她依旧被困在那个无解的丶充满血腥和罪恶的迷宫里，找不到出路！

一股巨大的丶混杂着无边痛苦丶尖锐心疼和彻底被击垮的无力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试图筑起的冰冷堤坝！那“无法原谅”的坚硬外壳，在这持续不断的丶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叩问面前，寸寸龟裂丶剥落！

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咳喘，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丶灵魂的震颤。他死死盯着她，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纹渗出细小的血珠。喉咙里滚动着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

终于，那被痛苦和绝望反复碾压丶早已沙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丶如同泣血的嘶鸣，冲破了紧咬的牙关，在寂静得可怕的外间低低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最深处硬生生剜出来的血肉：

“我……不知道……怎麽办……”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被命运反复玩弄的茫然和无助。他像是在回答她的呓语，又像是在向这残酷的天地发出无力的诘问。

“我恨你……我恨你刺穿了我的肺腑……恨你毁了我的所有……恨你让我变成如今这副……生不如死的鬼样子……”他低吼着，声音里是刻骨铭心的痛楚和未消的怨愤，枯瘦的手指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留下更深的血痕。

但紧接着，那嘶吼的声调陡然一转，变得低沉丶压抑，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可是……”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哨音和血腥味，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将那沉甸甸的丶足以将他彻底压垮的认知，艰难地丶一字一顿地吐出：“……我……不能……失去你……”

这六个字，如同六道惊雷，在他自己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比任何“无法原谅”的宣判都更加沉重，更加彻底地摧毁了他最後的心防！

他不能失去她！不是因为她是维系平衡的“质子”！而是……因为这五年的生不如死里，是她强行撕开了绝望的冰层，是她用兵书引燃了他残存的星火，是她用那根紫藤枝舞出了他早已遗忘的峥嵘！是她……在他早已被认定为“废人”的躯壳里，重新点燃了一丝……名为“活着”的微光！哪怕这微光，建立在一个血淋淋的谎言和无法弥合的伤口之上！

巨大的冲击让他瞬间脱力，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更深地瘫软在冰冷的椅背里。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翻涌的激烈风暴，在说出这六个字後，诡异地平息了。剩下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後的丶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丶带着无尽悲凉的绝望。

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丶如同燃尽了的枯木，守在那张冰冷的圈椅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丶带着一种近乎贪婪和绝望的复杂情绪，死死地锁在床榻上那个昏睡的身影上。

仿佛只要看着她微弱的呼吸起伏，感受着她尚未彻底冰冷的体温，就能证明……他还没有彻底失去那点微光。证明这荒谬绝伦丶充满痛苦和罪恶的命运漩涡里，他还有那麽一丝……无法割舍丶也无法挣脱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