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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第1页）

第32章

秋云被她眼中那骇人的绝望和决绝慑住，不敢再劝，只能含着泪，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林霜儿。她的身体软得如同抽去了骨头，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虚弱和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干净中衣。但她死死咬着下唇，靠着那股孤注一掷的狠劲，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短短几步路，如同跋涉千山万水。当秋云颤抖着手，推开那扇隔绝内外的门扉时，一股比外间更加浓烈丶更加凝滞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沉疴积年的药味，是久病之人散发的微浊气息，是死亡般的沉寂，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丶绝望的疲惫。

内室的光线比外间更加昏暗。一盏如豆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曳，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却将更多的阴影投向房间深处。

林霜儿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就钉在了那张宽大的拔步床上！

李烬川躺在那里。他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却丝毫无法掩盖那具躯壳的枯槁和脆弱。深陷的眼窝紧闭着，在昏暗的光线下，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衬得他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更添一层死灰。颧骨高高凸起，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甚至带着一丝青灰。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只有极其微弱丶仿佛随时会中断的呼吸，在死寂的房间里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息流动。那气息带着浓重的痰音和哨声，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像是在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他像一个……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气的丶残破的偶人。比林霜儿昏迷前看到的任何一刻，都要接近……死亡。

床边，两名太医愁眉紧锁，低声交换着意见，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凝重和束手无策的焦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丶令人窒息的绝望。

林霜儿僵立在门口，如同被最冷的冰水从头浇下，瞬间冻僵了血液，冻僵了灵魂！她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孤注一掷，在看到床上那个气息奄奄丶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沉寂的身影时，被瞬间抽空！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丶揉碎！剧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若非秋云死死搀扶，几乎要当场软倒！

这就是……她的“赎罪”？这就是……他“不能失去她”的代价？她把他……变成了这样？！

巨大的痛苦和灭顶的罪恶感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彻底吞噬！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被她强行咽下，口腔里只剩下铁锈般的味道和那无边的苦涩。

她推开秋云搀扶的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步步，踉跄着，如同走向自己的刑场，挪到床边。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心尖上。

离得近了，看得更加清晰。他枯瘦得只剩下骨架轮廓的手腕露在锦被外，嶙峋的指节惨白，搭在同样惨白的被面上，毫无生气。那曾经在论兵时偶露峥嵘丶在看到她舞剑时闪过震撼光芒的眼眸，此刻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窝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如同两片沉寂的鸦羽。

她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想要碰触一下他的手腕，感受那微弱脉搏的存在，证明他还活着。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到，猛地缩了回来！

她不敢碰！她这双手，是沾满他鲜血的手！是毁掉他一切的手！她有什麽资格碰他？！

“世子妃娘娘……”一个太医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敬畏和惶恐，“世子爷他……邪寒入体，引动沉疴，心脉受损……加之……之前耗尽了心力……如今……如今是油尽灯枯之象……这药……灌下去……收效甚微……气息……越来越弱了……”

油尽灯枯……气息越来越弱……太医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林霜儿的耳膜，钉进她的心脏！她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丶空洞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太医！那眼神里的疯狂和痛苦，让见惯了生死的老太医都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後退了半步。

“药……”林霜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拿来。”

太医愣了一下，连忙示意旁边的医童将刚煎好丶还冒着热气的药碗端过来。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烈苦涩的气息。

林霜儿看也不看那药碗，目光重新落回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男人脸上。她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稳稳地丶不容置疑地从医童手中接过了那只滚烫的药碗！

碗壁的灼热烫着她的掌心，她却毫无所觉。她的眼神，从未如此刻般专注丶锐利，如同即将奔赴最终战场的死士！她侧身坐到床沿，动作带着一种与虚弱身体不符的丶强行凝聚的力量。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动作异常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小心翼翼地托起李烬川冰冷沉重的头颅，让他微微侧向自己。

他的脸颊瘦削得硌手，皮肤冰冷。那微弱的气息拂过她的手腕，带着死亡的凉意。林霜儿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端起药碗，凑到他干裂青灰的唇边。药汁滚烫，她用小勺极其小心地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漆黑的药汁一点点丶极其缓慢地喂进去。

昏迷中的李烬川似乎感受到了刺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丶痛苦的咕噜声，下意识地抗拒着，药汁顺着嘴角流下。

林霜儿眼神一厉！她不再用小勺，直接仰头，含了一大口滚烫苦涩的药汁在自己口中！那灼热和苦涩瞬间灼烧着她的口腔和喉咙！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她俯下身，一手依旧稳稳托着他的头，另一手捏开他的下颌，毫不犹豫地丶用自己的唇，封住了他冰冷的丶抗拒的唇！滚烫的药汁，带着她口中浓重的血腥气息，被她用舌尖和气息，强横地丶不容抗拒地渡入他的喉咙深处！

“呃……”李烬川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痛苦的气音，似乎想挣扎，却虚弱得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药汁被迫咽下，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在锦被下痛苦地起伏着，脸色由青灰转成一种病态的潮红。

林霜儿毫不停歇！她再次含药，再次俯身，再次强渡！动作一次比一次决绝，一次比一次不容置疑！滚烫的药汁混着她口中被咬破舌尖流出的鲜血，一次次灌入他冰冷抗拒的身体！

她的脸色同样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俯身渡药都让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她那双深寂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孤注一掷的狠厉！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是她用自己最後一点生命力，在向死神发起最惨烈的搏斗！

“咳咳……咳……”李烬川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弓起，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深陷的眼窝里，那紧闭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挣扎着睁开。

林霜儿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眼中那疯狂的火焰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盛！她猛地擡起头，唇角还残留着黑色的药汁和一丝刺目的鲜红。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扫过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丶几乎忘了呼吸的太医和秋云，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丶不容置疑的毁灭性力量：

“救活他！”

“用尽一切办法！”

“他要是有事——”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钉在太医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地狱传来的判词：“我让你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那声音里的疯狂丶决绝和玉石俱焚的毁灭气息，让整个内室的温度都骤然降到了冰点！太医们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秋云也腿一软，瘫坐在地，惊恐地看着那个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丶浑身散发着毁灭气息的世子妃。

林霜儿不再看他们。她低下头，看着床上依旧在痛苦呛咳丶却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生气的李烬川。她伸出手，用衣袖极其粗暴地擦去他嘴角流下的药汁和涎水，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扭曲的专注。然後，她再次含起一口滚烫的药汁，俯下身，重复着那惨烈而决绝的渡药。

烛火在角落里疯狂摇曳，将床边那个不顾一切丶如同燃烧自己也要点燃他人生命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巨大丶扭曲丶却又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