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总算清净了。
季祈年长长地丶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他拿起自己那瓶矿泉水,拧开,仰头灌了好几口,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才勉强抚平了连续接唱带来的灼热感,唱了半个小时,终于消停了。
放下水瓶,他垂眸,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背。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留着几道浅浅的丶尚未完全消退的红印子。
他伸出右手,揉了揉左手的手背,又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关节,心里默默地想:
林杳杳这习惯,不好,得改。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罗列着罪证:接歌接慢了半拍,被她用空着的那只手“啪”地一下打在手背上。他唱副歌时,她嫌不够饱满,又补了一下。她自己唱完一段,他没有立刻欢呼鼓掌,手背又遭殃。最离谱的是,为什麽他自己唱完,还得自己给自己用力鼓掌?
这到底是什麽品种的酒疯逻辑?
他侧头看向那个罪魁祸首。林杳杳此刻歪在沙发扶手上,呼吸均匀,长睫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脸颊还带着酣醉後的红晕,看起来乖巧又无害,跟刚才那个拿着话筒耍酒疯的小酒鬼判若两人。
季祈年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的睡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红印,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唇角扯起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丶带着点纵容的弧度。
算了,跟一个醉鬼计较什麽。
他认命地想,顺手拿过旁边闲置的毛毯,动作不算太温柔,但足够仔细地盖在了她身上。
还好宋凌有先见之明,提前在这家会所的楼上订好了房间。宁言提前回的京北,这几天都住在小姨家,这会儿她看着瘫在沙发上丶眼神迷离还在哼唧的尹夏,实在不放心,怕她晚上没人照顾会吐,刚跟小姨打了个电话说今晚不回去了。
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慢悠悠地指向了晚上十点。
包厢里,刚才还震耳欲聋的音乐已经停了,只剩下一片狼藉和三个还算清醒的人。
宋凌认命地走到贺立川旁边,这家夥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像一滩烂泥般瘫在角落。宋凌弯下腰,尝试把他搀扶起来,手臂一用力,忍不住吐槽:
“贺立川你最近是重了多少斤?太为难我们人民律师了……”他一边费力地把贺立川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一边稳住两人有些摇晃的身形。
另一边,宁言已经利落地扶起了尹夏。尹夏还算有点意识,软软地靠在宁言身上,嘴里含糊地念叨着:“言姐……我还能喝……我没醉……”
宁言面无表情,但动作却很稳,低声回了句:“嗯,你没醉,我们先上楼。”
而季祈年,则自然且理所当然地担负起了照顾林杳杳的任务。
他走到沙发前,看着蜷缩在那里丶裹着毛毯已经快要睡着的林杳杳。她呼吸平稳,长睫低垂。
他没有像宋凌那样费力地搀扶,而是直接弯下腰,一手绕过她的後背,另一只手抄起她的腿弯,稍一用力,便将她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林杳杳在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中微微蹙了下眉,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寻找热源,嘴里哼哼了两声,然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季祈年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安分下来的麻烦精,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她不会滑落,然後才迈开长腿,跟着前面两对,朝着包厢外走去。
一行六人,以三种截然不同的姿态,略显狼狈却又无比和谐地,走向楼上的房间。今夜这场生日狂欢,总算在混乱与互助中,接近了尾声。
一行人总算磕磕绊绊地进了电梯,上了楼。宁言拿出房卡,“嘀”的一声刷开行政套房的房门。
季祈年抱着林杳杳,刚准备踏进房门,怀里的人却不安分地动了动,然後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蒙,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未散的酒气,直勾勾地盯着季祈年近在咫尺的脸。看了几秒,她忽然擡起一只手,软软地丶带着点好奇地摸上了他的脸颊,指尖微凉。
“季祈年……”她喃喃地叫他的名字,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搔过心尖。
季祈年脚步一顿,低下头,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嗯?怎麽了?不舒服吗?”
林杳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然後忽然弯起眼睛笑了,那笑容带着点傻气和莫名的兴奋。原本松松搭在他肩颈处的双手突然用力,勾住了他的脖子,借力将自己的上半身往上擡,把嘴巴往他耳边送。
季祈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身体微僵,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醉鬼又想干什麽,一股温热的气息就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果酒甜香,喷在了他敏感的耳廓上。
紧接着,一个用尽全力还带着浓重个人理解色彩的粤语歌声,如同魔音贯耳,猛地在他耳边炸开:
“黑凤梨~
(喜欢你)
辣霜盐冻银~
(那双眼动人)
xiu森更媚银~
(笑声更迷人)”
“……”
季祈年感觉自己的耳膜和灵魂同时遭受了一记重击,抱着她的手臂都僵硬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唱歌时,嘴唇几乎贴着他耳廓振动带来的细微触感,又痒又麻,混合着那毁灭性的歌声,让他一时之间竟然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只想把怀里这个立刻丢出去。
而罪魁祸首林杳杳,唱完这三句精髓,仿佛完成了什麽人生大事,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勾着他脖子的手,软软地重新瘫回他怀里,脑袋一歪,砸在他肩膀上,秒睡。嘴里还无意识地咂咂嘴,仿佛在回味自己刚才的精彩表演。
走廊里一片死寂。
前面刚把尹夏扶到床上的宁言动作顿住了,正费力把贺立川往沙发上放的宋凌,动作也僵住了。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丶茫然,以及一种快要压制不住的丶幸灾乐祸的笑意。
季祈年站在原地,感受着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以及耳边仿佛还在3D环绕的“黑凤梨”和“辣霜盐冻银”,闭了闭眼,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行。
林杳杳,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