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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第1页）

第17章

夜幕，如同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绒布，沉沉地压下来。王府的喧嚣彻底沉寂，只馀下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和远处更漏单调而悠长的滴答。外间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透进来的微弱昏黄光线，在地面上投下模糊摇曳的窗棂影子，如同鬼魅的爪牙。

林霜儿蜷缩在窗边那张窄硬的榻上。白日里支撑她挺直脊梁丶强行灌注暖流丶甚至以蛮力“照顾”他的那股近乎钢铁般的意志，在这浓稠的黑暗和死寂中，如同被抽去了筋骨，无声地坍塌丶碎裂。白日里那些被他强行吞咽药汁时眼中的屈辱怒火，书写时因剧痛咳喘而扭曲灰败的脸，庭院“放风”中倚靠着她丶每一步都沉重如山的嶙峋身影……如同无数冰冷的碎片，在黑暗中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心口那处被强行冰封的角落，终于在这无人窥见的暗夜里，彻底决堤。压抑了许久的酸楚丶心疼丶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将脸深深埋进粗糙冰凉的枕头里，瘦削的肩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声极其压抑丶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紧咬的牙关，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短促，破碎，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随即，便是更汹涌的丶无声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滚落，瞬间浸湿了枕上冰冷的粗布。

那细微的丶破碎的抽泣声，在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

内室的门後，一片沉寂的黑暗里。李烬川并未睡着。胸腔里那团永不熄灭的火焰灼烧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哨音和粘滞的痛楚。他闭着眼，在无边无际的痛苦和药味的包裹中浮沉。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如同破碎的琉璃，在他昏沉的意识里折射出混乱的光影：那强行灌入喉中的温热液体，那窗下暖得令人不适的阳光，那女子平静却不容置喙的声音，那支在纸上沙沙行走的笔，还有……还有庭院里那短暂却刺骨的丶带着草木清冽气息的风……

就在这混沌的痛苦中，那一声极其细微丶却清晰无比的破碎呜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厚重的麻木！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深陷在黑暗中的眼睛骤然睁开！

是她？那声音……是她在哭？

白日里那个如同钢铁铸就丶眼神深寂如冰丶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蛮横强势的女人？那个将他当作一件需要修理的器物丶强行“照顾”丶强行“唤醒”的女人？那个仿佛永远不知疲惫丶永远冷静自持的……林霜儿？

一股难以言喻的丶极其复杂的洪流猛地冲撞着他冰封死寂的心防！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丶尖锐的刺痛！那压抑的丶破碎的呜咽，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丶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心疼，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原来……那坚冰之下，是汹涌的泪河？原来……她也会哭？为他这副残破不堪的样子？百感交集。屈辱丶愤怒丶无力丶被窥破隐秘的狼狈，还有那丝猝不及防的丶如同被滚烫泪水烫到的刺痛……在他心头疯狂翻搅！他死死攥紧了身下冰冷的锦被，嶙峋的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被他强行咽下。他想冲出去，想嘶吼着让她闭嘴，想质问她的眼泪是怜悯还是嘲讽！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动弹不得，只能在黑暗中僵硬地听着那压抑的丶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如同承受一场无声的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的抽泣声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喘息。

内室里，李烬川依旧僵直地躺着，睁着眼，望着头顶无边的黑暗。那破碎的呜咽，却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无法磨灭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