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木仔细认真地注视着他,像是要把他这副样子记在心里,过了很久才问:“你不怕?”
端凌曜不可置否,但盖在沈穆眼睛上的手掌心却是汗津津的,时间在此刻变得无比缓慢,所有人都知道多拖延一秒沈穆和孩子就会危险一分,决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许木下垂的嘴角干涩地扯了扯:“是我指错了人,不应该拿枪口指着你,应该指着沈穆才对,这样你的脸上说不定还能有点表情。”
端凌曜认真打量了他一眼,确定对这张白净老实的脸没有任何印象,但还是问了一句:“我们之前认识?”
许木低声一笑。
他这一副受到情伤的模样让端凌曜更是不解,他这一辈子建立过明确恋爱关系的oga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沈穆。但他没有多嘴,而是诚恳道:“如果是我曾经伤害过你,我向你道歉,真的抱歉,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全力而为,所以现在……”
能不能先让我的妻子离开。
可惜这句话还未说出口,许木突然抬眼,双眼猩红恨恨瞪他:“闭嘴!”
所有人动作都一顿,蹑手蹑脚上前打算伺机夺枪的警察更是僵在原地,许木的手指半扣在扳机之上,握着枪的手随着身体的痉挛开始颤抖,端凌曜身体默默向前倾,额头低着枪口,尽量用身体挡住沈穆的上半身,同时握住他摁着坚硬腹侧的手。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alpha黝黑沉着的眼珠倒映着自己,看不出一丝恐惧动容,哪怕此刻有一把枪正顶着他的头。
为什么他永远是这样呢?
无论面对任何人任何事,他永远是这副表情。
他的所有情绪都仿佛被捆绑在沈穆身边,他对沈穆的爱仿佛是无尽的,不论外人怎么做都没办法消耗分毫。
就因为信息素吗,因为沈穆是s+oga?
许木被端凌曜的目光灼伤了眼,挪开视线看向被他极力护在怀里的沈穆——沈穆被手掌盖住大半张脸,露出的小半张脸胀得通红,正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痛哼溢出来,他显然痛到极点,被端凌曜攥在手心里的手指反扣住他的手背,指尖青白,双腿也已自然而然摆出分娩的姿势,坚硬的孕肚硬如磐石,肉眼可见下坠蠕动。
沈穆忽然仰起伤痕累累的脖颈,扶着肚子的手张皇地扶着后座的靠背上,那细长白皙的手指深深陷入垫子里,在光滑的皮革上留下抓痕,又再次倒了回去,端凌曜急忙托住他的后颈,缓缓放平在垫子上。
许木习惯性抓了抓后颈的疤痕,从缝隙里盯着沈穆耸动的孕肚,皱了皱眉:“他们都想要信息素和腺体,但我想要孩子,我想要一个你和沈穆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养。”
他没等端凌曜搭腔,又自顾自说:“我知道直接要你们是不会给我的,但是我还是想要,我也想有个孩子……可是我不行,从手术台下来之后,我既不是oga,又不是beta…我活下来了,但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端凌曜没法从许木混乱的提问中找到稳妥的回答,可他的目光趁着许木垂眸时看向他另一只手——本该储存腺体的地方被一条狰狞丑陋的褐色伤疤所替代。
电光石火间,端凌曜眼前骤然闪过一个记忆的断片。
那是在二十年前,警方逮捕沈全奎的那一天,他让徐祺然代替沈全奎完成最后一台由beta变性为oga的手术,但由于“变性”手术的技术仍然不成熟,那个年仅十岁的beta男孩不仅没有成为oga,甚至连beta的特征都缺失了,成为了国内第一个生理上无性别者。
当时手术结束一段时间之后,院方告诉他这个孩子清醒了想见他,那是个天气不错的春天,他记得他和沈穆一起买过果篮和这个年龄段的小孩都喜欢的零食,然后独自一人去了病房。
那个小孩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记得小孩脖子上的疤痕,蜈蚣般贯穿了他的后颈。
端凌曜的神色终于有所动容:“……是你?”
许木涣散的眸光终于重新燃起光芒,但不等他说什么趁着他们交谈期间靠近车门两侧的武警迅速打了个手势猛扑上来一把固定住许木的手脚,从他手里夺过枪,连人带枪从驾驶座里拽下来按在地上,反手用手铐扣住了!
“老实点!”
“放开我!放开我!”
许木拼命挣扎着,他好不容易等到端凌曜记起他,他好不容易等到他想起自己!
“端凌曜!端凌曜!你伪善!自私!我恨你!”许木迟到二十年的崩溃再此刻爆发,他白净的脸被压在泥泞之间,奋力仰起头固执冲着端凌曜的方向,“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在手术台上!为什么资助我上学!为什么给我希望!却又不记得我……都是你!我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没有了!”
许木没法忘记,他大学毕业典礼结束的那一天,终于鼓起勇气前往磐衢集团总部,想要上楼见他一面,但得到的却是一句:
“端董说不认识这个人,让他请回吧。”
他没法忘记那一刻的难堪,也没法忘记自己是怎样故作镇定走出磐衢大厦,又是怎样地重新打起精神,然后看见那个温柔抚摸他头顶、拯救他又供他上学长大的顶级alpha搂着另一个oga坐在车厢里,从他面前驶过。
“你和沈穆都是一样的自私!你为了他带走了沈全奎搞垮了沈家,有想过我怎么办么?想过所有像我一样等待重生的beta该怎么办……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