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咱们会留下来吗?”她声音不大,眼神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宁静,“你看,小麦都长高了些,青山也懂事了,大家也有了盼头。”
她笑起来,“我从没想过,居然能在城里安下心。以前在村里,一年年都没个头。”
林青禾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远处漆黑的夜色,眉目沉静。
她当然看见了大家的变化,看见了屋顶不再漏水,仓角渐满,看见有人开始拾起断了的生活。
可她没法真跟着安心。
她知道,她能搭一个院子丶建一个鸡棚,却挡不住整个乱世。
这城不过是暂歇的一站,若真动荡临头,官军溃败丶匪患逼近,这点屋瓦泥墙能挡什麽?
她努力让衆人活得像个人,但她也随时准备再次上路。
“小姑,”她终于开口,“我不是不想安稳,但这世道……不让人安稳。”
林杏枝怔了怔,低头捧着碗,蜂蜜水已凉。
“你说得也对。”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不过我还是希望,咱们能多歇一歇。”
林青禾没有回话。
夜风微动,鸡窝里传来翻动羽毛的细响,远山沉沉,一切仿佛都睡了。
可她知道,她们不能睡太久。
*
夜色浓重,花溪城的县衙却灯火通明。
院中立着一排排油灯,照得青砖石阶发亮。县令郑守仁披着公服,站在正堂台阶下,低头弯腰,拱手向前迎着。
正堂上,一名骑马入城的官员正翻着一封急文,衣袍上泥点未干,鬓角带风尘,神色凝重。
“这是府城急报。”那人合上文书,擡头冷声道:“东平丶临州丶兰川三城皆失,贼军攻下广泽後,改旗易帜,自称‘天王’。”
县衙中衆人倒吸一口凉气。
“此等贼子比得诛杀,既要灭贼,粮丶兵丶民皆不可少。”
郑县令颤声问:“大人此来,是……”
“府衙命令,抽粮五千石,限七日内运至西府。”
“这……”郑县令脸色煞白,“眼下方春,旧谷尽丶新粮未收,此数——”
“无得商量。”使者将手中符牌往案上一拍,“大人若不能出粮,自备文书丶图纸丶户册送去府衙问罪。”
话音落地,堂内死寂。
郑县令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边滴落,滴在堂砖上。
屋外风吹过檐角灯火,火苗剧烈晃动,照得堂中一张张脸惨白如纸。
这是暴雨後第一次接到府城的消息,却不是雨停花开,而是一纸夺命的催粮令。
宣朝边境多年战乱,如今愈发失控。
朝廷兵力日益捉襟见肘,前线连连告急,灭一处乱,又起一枝。
而今北地忽聚一支人马,据传领头者原是逃犯出身,得一异书,妄称天命所归,自号“天王”,招民安贼,处处夺粮,不施酷政,竟迅速聚衆成军。
许多走投无路的流民丶散兵丶贼寇,皆归附其麾下。
朝廷兵线拉长,无暇顾及西南。
西南——本是最後一块没被战火灼烧的地,如今也起烽烟。
而花溪,不过是通往西府的必经小城,一个小小的驿道节点,如今却成了供血之口。
谁不知,这一口血,一旦咬上,就难再脱身。
夜更深,县衙中却无人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