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谁呢?
恨牵九幽吗?他不过是被偏见和失去逼疯的可怜人,手里攥着的只有仇恨这根浮木。
恨那些持偏见的人吗?他们眼里的鬼怪本就是该被铲除的异类,根深蒂固的念头,早已分不清是恶意还是本能。
甚至恨自己这半人半鬼的身子吗?可这身子里,藏着牵无赦用命换来的生机,藏着那些笨拙却真切的守护。
雪线雨丝的牢笼渐渐松动,外面传来邬祉带着哭腔的呼喊。
艾玙擡手抹了把脸,血和泪混在一起,凉得刺骨。
到头来,竟是对谁都生不了恨。
仅剩一片空茫,仿若被大雪覆盖的荒原,连风都懒得吹过。
艾玙胸腔里没有真的心脏。
生命早在十六岁那年便停了生长,眉眼间的青涩凝住了,伤口会愈合,但再长不出半分更成熟的轮廓。
如今左胸那起伏的跳动,不过是体内属于鬼的部分在作祟。
它不懂什麽是活,只知道不能让这具躯体散了,便笨拙地模仿着人的频率,一撞一撞地撑着,仿佛一个上了发条的假玩意儿。
可鬼怎麽会懂人心?
它学不会牵无赦挡在他身前时,那颗心为护一个异类而有的狂跳,更学不会此刻他望着牵九幽那张扭曲的脸,胸腔里那片空茫中,为什麽会泛起钝痛。
艾玙低头按了按左胸,那虚假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规律得有些可笑。
他永远是十六岁,永远带着一颗假的心脏,困在人鬼之间,连恨与爱都分不清真假。
寻梅不踪,逐风无影。执盏醉星,扬眉尽欢。
只是那些回不去的少年时光,大概才是最该被记着,又最该被忘掉的。
牵九幽吹了声轻哨,青灰色的怨气窜出牢笼,缠向笼外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
是南乔。
他干瘪的皮囊被怨气撑得微微鼓胀,双眼翻白,可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
随着牵九幽指尖下压,南乔枯瘦的手猛地擡起,握住了腰间那柄软剑,青梧绕月。
软剑出鞘的刹那,第一道暗纹亮起,剑刃缠上灰雾。
南乔手腕翻转,软剑如灵蛇窜出,擦过邬祉肩头,莲心钝化印借接触炸开,鸦九剑“当啷”落地,邬祉只觉浑身灵力瞬间滞涩,仿佛被裹进棉絮,连握拳都费力。
第二道暗纹随即亮起,金芒流转。
软剑弹向阮星遥,未及触身,慈航定身印已随光晕散开,流光锁链僵在半空,阮星遥保持着挥链的姿势,四肢被钉住,分毫动弹不得。
第三道暗纹紧跟着亮起,柔蓝光晕漫过笼外的所有人。
普渡化功印无声释放,千机伞的星图阵瞬间黯淡,周凛双剑脱力坠地,他们体内的灵力如退潮般散去,连站着都需咬牙支撑。
笼外衆人皆僵在原地,软剑的三道印纹如枷锁,封了灵力,锁了身形,唯独艾玙在牢笼里安然无恙。
牵九幽隔着雪线雨丝,冲他笑得残忍:“你看,他们护不了你了。现在,只剩我们两个。”
艾玙看着那柄在南乔手中流转三色光晕的软剑,三叠印纹专封人灵,在牵九幽眼里,他这半人半鬼的躯体,早不配被称作人。
“用南乔的剑,施他的印,”他低声说,“你就只会捡别人剩下的东西?”
邬祉被莲心钝化印缠得浑身发沉,可视线死死凝着牢笼里的牵九幽。
他瞥见脚边青鳞小蛇正急得原地打转,是叫天,先前被恶鬼拍飞的小蛇不知何时醒了,此刻正吐着信子,凝着雪线雨丝的缝隙。
“叫天!”邬祉扯着嗓子喊,声音因脱力发哑,“咬他!钻进去咬他!”
叫天像是听懂了,它猛地窜起,顺着一道最细的雪线缝隙往里钻,蛇身被冰线刮得渗出血珠,但半点没停。
“嘶——”
小蛇钻进牢笼的瞬间,直扑牵九幽脚踝。
牵九幽正看着艾玙,没防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被叫天狠狠咬在小腿上。
青鳞蛇的毒牙嵌进皮肉,带着蚀骨的寒意,居然让他周身的怨气都颤了颤。
“滚开!”牵九幽擡脚想甩飞它,叫天却咬得死紧,蛇身缠上他的小腿,毒汁顺着伤口往里渗。
艾玙眸光一动,趁牵九幽分神的刹那,归尘剑化作一道赤虹,直刺他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