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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许花期(第3页)

九方子墨起身牵过艾玙的手,从内殿暗格取出个紫檀木匣。

匣盖开啓时,一道温润的光漫出来,定坤玺通体呈暗青色,非玉非石,玺面刻着交缠的龙凤纹,龙鳞凤羽的纹路里嵌着细碎的金砂,在光下流转如星河。

最奇的是玺底的“定坤”二字,笔画刚硬处似有雷霆之势,婉转处又藏着流水之柔,触之竟带着几分温凉,不像死物。

“先皇说,这是开朝时从极北冰原挖出来的,原是块镇压幽冥裂缝的镇石。”九方子墨指尖拂过玺面,“後来被能工巧匠凿成玉玺,说能镇人间,亦能慑阴邪。”

艾玙伸手碰了碰,那温凉感顺着指尖漫上来,让他手腕上的红色纹路微微发烫。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若有所思:“难怪慕昭盯着它,既能凝魂,又能镇邪,倒是件奇物。”

九方子墨将玉玺放回匣中,又从暗格深处取出个陈旧的乌木盒,边角已磨得发亮:“这是先皇留下的,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我打开。”

话虽如此,可他直接掀开盒盖,里面垫着暗红色的绒布,一株干枯的奇花静静躺在中央。

那花枝干如墨玉般漆黑嶙峋,虬结处似有血纹隐现,花瓣殷红似凝血,边缘泛着冰裂纹般的银边,虽已干枯,但仍透着诡异的光泽,最顶端的花蕊处,凝结着一颗露珠状的血色晶体,即便在白日里,也隐隐泛着幽蓝的微光。

“血魄梅。”艾玙的声音沉了几分,“只生于极寒之地的尸山血海,或是阴脉汇聚之处,以怨魂煞气为养分。它开得越盛,附近的凶戾之气就越重。”

他指尖悬在花瓣上方,似在感受什麽:“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有这东西,玄乙。”

九方子墨合上盒盖,将盒子推到艾玙面前:“先皇留下的东西,总透着股阴邪。你觉得,他留着这花,是为了什麽?”

“或许是为了养魂,或许是为了……引邪。”艾玙望着那乌木盒,“血魄梅能聚煞气,也能饲邪物。先皇想掌控幽冥,这花说不定是他布的其中一步棋。”

九方子墨没说话,只拿起那枚定坤玺,对着光端详:“你说,这天下真能被一人彻底掌控吗?凡人丶修士丶阴邪……连地底下的东西都要听令。”

艾玙瞥他一眼:“陛下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

九方子墨笑了笑,将玉玺放回匣中:“我只知道,有些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总比落在别人眼里强。”他擡眼看向艾玙,目光深邃,“比如这玉玺,比如……”他没说下去。

艾玙想到一段几乎被遗忘的古卷记载。

“你可知这血魄梅的来历?”艾玙直接忽略没用的话,擡眼看向九方子墨,声音里带着几分悠远,“上古神鬼大战末期,战神苍梧在尸山血海中立誓,要终结这场无休无止的厮杀。他寻到战死的鬼将刑天的骸骨,以自己心头血日复一日浇灌,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祭奠,而是想看看,这浸满了神鬼对胜负的执念丶对生死的不甘的骨血里,究竟能开出什麽。”

九方子墨挑眉:“然後就有了这花?”

“是。”艾玙点头,指尖描摹着盒盖上的暗纹,“第一株血魄梅就从刑天的脊骨中钻了出来,枝干漆黑如鬼骨,花瓣殷红似神血。据说每一朵花开,都能听见当年神鬼鏖战的馀响,里面裹着的,全是‘非胜即死’的执念,还有‘生为战魂,死为鬼雄’的狂悖。”

艾玙目光落在那枚定坤玺上:“所以它聚的不是普通煞气,是连神佛都忌惮的执念。先皇留着它,玄乙身边长着它,恐怕都不是为了养花,是想借这花里的执念,做些逆天的事。”

九方子墨拿起那枚血色晶体细看,在光下转动时,晶体里似有无数鬼影与神影在厮杀:“战神与鬼将的执念……倒像是为帝王量身定做的。”

艾玙:“陛下也想要?”

“与其落在慕昭手里,不如我收着。”九方子墨将晶体放回盒中,“至少我知道,执念这东西,喂得太肥,是会反噬的。”

这血魄梅像面镜子,照出的从来不是花,是每个盯着它的人心里,那点不肯认输丶不肯放手的东西。

殿内静了片刻,艾玙道:“天色不早了,我去看看寺里送的经文。”

九方子墨望着艾玙的背影,指尖在紫檀木匣上轻轻敲击着,匣内的定坤玺似有感应,微光一闪,又沉入寂静。

过了两日,艾玙在廊边坐下,手里正把玩着片刚落的海棠花瓣。

“我明日要走了。”艾玙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要去寺里听经一般。

九方子墨手里的朱笔顿了顿,墨滴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个小团。他没擡头,也没问去哪,只沉默地把那页纸抽出来,揉成了团。

当晚,艾玙刚躺下,就见九方子墨掀帘进来,径直走到床边。他没说话,俯身抓住艾玙的脚踝,将一根红绳缠了上去。

绳结打得极巧,看着松松垮垮,可指尖怎麽拈都解不开,灵活得很,动起来时还能听见细碎的摩擦声。

“这是做什麽?”艾玙踢了踢腿,红绳贴着脚踝晃悠,像道醒目的印记。

九方子墨直起身,烛火在他眼底投下片阴影,依旧没答话,转身躺到外侧,一夜无话。

隔天城门口,晨雾还没散。

九方子墨站在阶上。“还会有再相见的日子吗?”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艾玙回头,嘴角扬着笑意,像是在说句玩笑:“我喜欢繁花,满城那种。等花开得把城墙都盖住了,等风里飘着香了,我自然就闻着味儿回来了。”

九方子墨上前一步,紧紧抱了艾玙一下,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揉进骨血里,又快得像怕被什麽惊扰,转瞬就松了手。

“再见。”

艾玙翻身上马,拽了拽缰绳,马蹄踏碎满地白露。他调转马头,没再回头,只扬声应了句:“嗯,再见。”

马蹄声渐远,九方子墨站在原地,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雾里。

风卷着海棠花瓣掠过城门,像在替谁数着,要等多少个花开满城,才能把这句再见盼成重逢。

一晨雾锁一城别,一揖别辞一缕愁,半生相伴半生後。

解红绳,语未休。

风里繁花约,梦中归客舟,都到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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