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魆也捡起片老叶,埋进土里时,声音比平时认真,“埋下去的是过去的难,挂上去的是往後的盼。”
艾玙没再说话。
月光穿过叶隙,在那片写着自己名字的新叶上流动,朱砂字迹被照得透亮。
艾玙看见无患子们埋完叶便各自散去,没人回头看那些挂在枝头的叶,仿佛挂上去的不是祈愿,是他们接下来要着手解决的清单。
夜风吹过,新叶轻轻晃,老叶在土里渐渐化去。
艾玙看着那片叶。
这习俗笨拙又郑重。
不过是一群跟病痛打交道的人,在月夜里借一片叶,认下肩上的担子,也悄悄给彼此添点往前走的底气。
他们不信鬼神,可信草木有灵,不求奇迹,只盼每片新叶落下时,都能换得人间少一分病痛。
不信鬼神,只信自己这双手,能让埋进土里的“旧疾”,真的换得来年枝头的“新春”。
悬壶山的秋意一日浓过一日,风里的凉意浸得骨头缝都发疼。
艾玙靠在廊柱上,望着窗外飘飞的枯叶,忽然觉得浑身都透着股霉味,石楼里的药香闻久了腻人,螺旋楼梯转得人眼晕。
“山上好冷。”艾玙忽然对正在收拾药碗的墨魆说,语气平平,听不出是抱怨还是别的。
墨魆手一顿:“我再给你加件衣裳?”
“想下山。”艾玙别过脸,望着远处被云雾遮了一半的山脚,“找个暖和地方待着。”
这话传到白玛耳里时,她正用无患子油擦拭银针。闻言擡眼,目光扫过艾玙苍白的脸,又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山下风更硬,你身子吃得消?”
“总比在这儿发霉强。”艾玙扶着柱身慢慢站直,虽还有些晃,却硬是挺住了,“走得动。”
白玛沉默片刻,指尖在银针上顿了顿,她知道艾玙这性子,闷久了容易钻牛角尖,况且眼看就要入冬,到时候寒毒更易发作,怕是真连挪步都懒了。
“行,”白玛终是点了头,将银针收进盒里,“让云烬山岚陪你们去,他们正好要下山采些冬用的药材。早去早回,别逞强。”
艾玙没应声,低头时嘴角悄悄勾了勾。
墨魆:“……”真是又让你得逞了。
第二日天刚亮,云烬和山岚就背着药篓候在门口。
山岚往艾玙手里塞了根光滑的木杖:“拄着,别摔了。”
云烬则在一旁翻找着什麽,最後摸出个暖手炉塞给他,被艾玙摆手推回去:“不用。”
墨魆替他理了理披风领口,又伸手扶着他的胳膊:“累了就说,别硬撑。”
艾玙“嗯”了一声,跟着衆人往山下走。
起初脚步还有些虚,走得慢,墨魆一直挨着他,半步不离。
可越往山下走,风里的暖意越浓,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身上,竟有些热了。
艾玙解下披风,随手递给墨魆:“放你篓里。”
墨魆连忙腾出只手接住,叠好塞进背後的竹篓,动作麻利得很。
艾玙望着那只竹篓,忽然愣住了,墨魆背着的是无患子常用的采药篓,青竹编的,带着新篾的清香。
那他自己的竹篓呢?
就是从前总背着的那只,装过干粮,盛过草药,边角都磨得发亮的那只。
艾玙站在原地想了半天,脑子里像蒙了层雾,怎麽也记不起最後一次见它是在哪儿。
这些天昏昏沉沉,脑子像生了锈,什麽都记不清。
“怎麽了?”墨魆见他停住,连忙回头问。
“没什麽。”艾玙摇摇头,拄着木杖继续往前走,心里那点怅然很快被吹散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艾玙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阳光暖融融的,风里带着草木的清香,比在石楼里闷着畅快多了。
一只竹篓而已,哪有眼前这下山的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