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听着听着就打起盹,醒来时总能见九方子墨不知何时也来了,手里拿着本从宫里带的密档,见艾玙睁眼便递过杯温茶。
“陛下不用处理政务?”艾玙揉着眼睛问。
“让他们先盯着。”九方子墨翻着页,“总比你在这里睡落了枕。”
入夜後两人仍宿在宫中,只是换了间离主殿稍远的寝殿,侍卫守得更严密了些。
九方子墨在案前处理公文,烛火映着他低头的身影,艾玙就趴在旁边的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偶尔插句嘴评点几句朝堂旧事。
窗外的春意在这些日子里愈发浓了,宫墙内的海棠落了又开,阶前的青苔漫到了门槛边,连晚风里都浸着草木的清甜。
艾玙望着九方子墨执笔的侧脸,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奇妙,前几日还在断壁残垣里搏杀,如今却能在宫灯暖光下听他说些文书里的琐碎。
只是这安稳像层薄冰,底下藏着的暗流从未停过,艾玙等着墨魆的消息,也等着那层冰终究要裂开的时刻。
隔天清晨,墨魆的身影出现在宫墙阴影里。艾玙屏退左右,在偏殿听他低声汇报。
“玄乙仍把自己关在鬼门附近的石屋里,对外只说闭关,实则夜夜以灵力修补门扉裂痕。”墨魆的声音压得极低,“我远远看了眼,她周身灵气虽弱,气息倒还算稳,只是……鬓角似乎白了些。”
艾玙问:“慕昭呢?”
“她也闭了关,就在玄乙石屋三里外的山窟里。”墨魆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我还查到些旧事,先皇在位时,曾与慕昭有过密约。”
艾玙擡眼:“细说。”
“先皇想掌控天下修士,便暗中派禁军抓了不少修士,逼他们为修补鬼门效力。而慕昭则按他的意思,在江湖上散布谣言,搅得各门派自相残杀,好让朝廷趁机收编散修。”墨魆语速极快,“先皇的野心不止于凡人江山,他想把修士丶精怪,甚至幽冥地界都纳入版图,让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
艾玙的手猛地攥紧,难怪先皇传下的定坤玺如此特殊,难怪慕昭对九方子墨步步紧逼,这背後居然藏着这样的渊源。
“九方子墨……”艾玙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墨魆没接话,默默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艾玙一人,晨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映出几分复杂。
九方子墨这些日子的温和丶默契,此刻都蒙上了层疑影。他想借自己的手清理慕昭?想用这场混乱完成先皇未竟的野心?甚至……从一开始接近自己,就只是把他当成一把好用的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颗种子落进土里,瞬间生了细根。
艾玙想起与九方子墨相处的时光,那些画面明明温热,却染上了算计的冷意。
艾玙走到窗边,望着宫道尽头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九方子墨正朝这边走来,远远看见他,还扬手笑了笑。
那笑容和煦如春日,可艾玙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看懂过这笑容背後藏着的东西。
怀疑一旦生了根,就再难拔净了。
九方子墨想一统天下?
可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坐在那把龙椅上,掌心握着万里江山的舆图,眼底有那样的野心,再正常不过。
先皇的野望也好,他如今的筹谋也罢,说到底都是帝王家的事。
自己本就不是局内人,不过是当年跟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才被卷进这摊浑水。
他凭什麽去质疑?
凭那些夜里交握的手,还是断墙边那句“我不推”?
艾玙闭了闭眼,将那点刚冒头的委屈压下去。
怀疑是真的,可九方子墨是天子,这也是真的。
脚步声在殿外停住,九方子墨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个食盒:“厨房新做的糕点,你昨天说想吃。”
艾玙转过身,接过食盒时指尖微顿,擡眼时已掩去所有情绪:“谢陛下。”
那声“陛下”喊得有些生分,九方子墨挑了挑眉,但没追问,只笑着扯开话题:“迦衍住持让人送了些经文来,说是对压制你体内的黑气有好处。”
艾玙“嗯”了一声,低头去掰糕点,有些事或许不必想得太透。
怀疑生了根又如何?
只要九方子墨此刻递来的糕点是热的,只要他还需要自己挡在身前,这局就还能继续往下走。
至于那所谓的野心……
天子的事,本就轮不到他来置喙。
艾玙忽然擡眼:“定坤玺……我能看看吗?”
“想看?”
“嗯。”艾玙指尖在膝头轻点,“总听人说它能镇气运,想瞧瞧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