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祉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贴近,艾玙的陪伴是锚,依赖是糖,让他在这潮热的晕眩里,落得无比踏实。
草地染了层浅黄,邻树却开得热烈,红黄绿的叶子搅成一团绚烂。枯黄的底子上,还缀着不少小野花,倔强又鲜活。
这一晚很漫长,扯不开,耗不尽。艾玙攥着邬祉的手,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月光上,领着他在夜色里绕出一串细碎的影。
末了停在一家酒馆外,油腻发黑的粗布门帘蔫蔫垂着,风一卷,里头的浊气便扑了出来,劣质烧酒的冲味丶满屋子人的汗馊气丶还有竈间飘来的烟火糊味搅在一处,呛得人下意识皱紧了鼻子。
“从前我和牵九幽常常来这儿。”艾玙指尖摩挲着门框上剥落卷边的漆皮,半边身子斜倚着,一身素白衣衫在昏暗中亮得扎眼,干净得与周遭的脏污格格不入,“那时候手头紧,也就这种地方,花两个铜板能买一壶酒,够我们坐一整晚。”
可当那些黏腻如油丶带着恶心意味的视线扫过来时,邬祉周身的气压骤降,他一言不发,强行拉着人就往外走。
艾玙被邬祉拉着,脚步跟不上,时不时踉跄一下,发梢也随之轻轻晃悠,他不催也不恼,直到邬祉将他拽出门,才顿住脚步,指尖轻轻勾了勾邬祉的手腕。
这条小巷昏暗得被夜色吞了半截,零星月光从檐角漏下,照见满地碎砖与枯叶,透着股人迹罕至的寂寥。一头连着外头车水马龙的热闹街道,另一头则蜿蜒扎进更深的黑暗,藏着说不清的鱼龙混杂。
艾玙的表情带着几分清冷疏离的淡漠,眼神慵懒地轻扫,沉静又敛着不易察觉的距离感,唇线抿得浅浅的,没有过多情绪流露。他静静坐在台阶上。白色衣摆被地面蹭得脏兮兮的,他却浑不在意。
“邬祉,这才是真的我,这才是我的生活。你待我再好,我也没法骗自己忘了从前的模样。”
邬祉轻轻捏住艾玙的手腕,目光沉沉地望进他眼里:“所以你在故意推开我,再一遍一遍确认我会不会走?艾玙,你缺的安全感,我来补。往後我每日都和你说一次,我爱你,说到你信为止。”
月光淌在邬祉脸上,勾勒出他清俊端方的轮廓,如此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眼底盛着的全是坦荡与无限未来。艾玙望着他,低低地笑了,他整个人浸在阴影里,脸上没有半分光亮,那笑意便显得格外诡异,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多好啊,这样一个人,偏偏被自己缠上了。
艾玙眼神里没了半分笑意,只剩一片冷寂的偏执:“不必了。邬祉,我的爱里容不下一点怀疑。一旦我生了疑,便会挖开你的心,亲自验证真假。”
邬祉没有丝毫退缩,缓缓道:“悉听君便。”
扬州城的风越来越躁,官家那句“恶鬼会化人形食人”的告示贴出来後,人心更是惶惶。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说邬家宅院里藏的根本不是人,是个专吸人精气的恶鬼,这话像长了翅膀,没几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邬祉被官府请去问话的那日,一群衙役直接围了邬宅大门,刀光闪闪地喊着要“捉拿蛊惑人心的鬼魅”。
陈叔急得直跺脚,拦在门口想护着艾玙,却被突然归家的邬家夫妇喝住了。
“不必管。”杨夫人语气冷淡。
艾玙坐在秋千上,掌心收着灵鸟琥珀的气息。他轻轻晃了一下,头顶的槐叶便悠悠落下,擦过他的额头,又顺着脸颊滚滚掉在衣襟上。
艾玙看着步步逼近的衙役,没挣扎,只是回头望了眼邬祉常待的廊下,被锁链锁住手腕的瞬间,指尖微微蜷缩。
路过杨夫人身边时,她擡手一拦,艾玙脚步顿住。
“你要体谅我们为人爹娘的用心良苦。”杨夫人恳切道。
艾玙低低笑了,那笑声又轻又冷,像冰锥刮过骨头,听得人心里发毛。
“我偏要和他在一起,”艾玙眼神陡然锐利,“我就是要毁了他!凭什麽我被人人喊打,他却能端坐云端,半点世事不谙?”他转向邬家夫妇,恨得眼睛发红,“不公平!”
邬老爷沉下脸,语气冰冷:“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的事。艾玙,你要恨,就恨你师父吧。”
艾玙脸上瞬间没了表情,眼底的光被掐灭,巨大的悲伤从骨血里涌出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所有人都知道结局,可师父要把一切捅给艾玙,让他陷在泥沼里挣扎。邬祉呢?他什麽都不知道,可以一辈子活得干净透亮。凭什麽只有自己被搅得一团糟?
艾玙擡头,望了眼天,随即回头,红唇一扬,冷得人指尖发麻:“要下雨了呢。”
邬祉从官府回来时,正堂里静得可怕。他爹娘面色沉沉,像两尊压人的石像。
“爹娘。”邬祉开口,声音里没什麽温度。
邬东猛地拍响桌子:“小祉,这件事你别再管了!”
“艾玙被当成鬼抓走,少不了你们的手笔。”邬祉直视着他们,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跪下!”邬东厉声呵斥,“我们是为了你好!”
邬祉“咚”地跪下去,膝盖撞在青砖上生疼,语气却更硬:“为了我?当年把我丢给玄乙师尊时,也是这麽说的吧?你们倒是会做商人,论起做父母,还差得远。”
邬东气得脸色铁青:“我们是听了神仙的示谕才送你走的!”
“所以现在呢?”邬祉笑了声,笑声里满是嘲讽,“也是神仙让你们来拆散我们?”
“你什麽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