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溺亡的窒息里蜷成虾米,指尖仍攥着碎裂的银铃,精神涣散间听见楚知渊在家里喊他“回家,阿川,回家”,却不知这一次,他再也触不到那人掌心的风。
三日後,破庙梁木上的铜铃响了十七声。
楚知渊倚着门框冷笑,眼底猩红漫过墨色,倒映着施暴者倒悬的傀儡般的躯体。
那人脚踝筋脉早被挑断,喉间血泡破裂的“咯咯”声,混着铁链晃动的轻响,在他听来却是忘川临终前的呛水音。
匕首游走在对方胸腹时,他特意挑开半片眼皮,要让这恶人看见,自己剜下每一块肉的模样:“碰过他的指节,该剜。说过污言的舌根,该割。”
刀刃骤然切入肋骨,“至于这颗脏心……”
他捏住还在跳动的心脏,指尖碾过黏腻的血管,“阿川说过,忘川河的水会洗去人间污秽,可你这样的东西,连河底的泥沙都嫌脏。”
血珠顺着腕间往生契符文蜿蜒,在苍白皮肤上洇成紫黑色的曼陀罗。
楚知渊想起忘川曾摸过他的眼睛,说“你的瞳孔里盛着整个春天”,可此刻倒映着血泊的眼底,只剩幽冥般的寒。
他忽然笑起来,指尖将心脏狠狠塞进对方喉间:“你看,他到死都没见过光明,这算什麽'超脱释然'?分明是被你们这些蛆虫,拖进了比忘川更黑的地狱。”
那人倒悬着惨叫,他却忽然想起忘川七岁那年问他:“知渊哥哥的眼睛里,有忘川河吗?”
此刻他盯着对方恐惧的瞳孔,倒映着自己染血的脸,忽然笑起来。
他的眼睛里何止有忘川河,分明是把半生光阴都熬成了河,只为送忘川去一个不再失去的彼岸。
早多年前,楚知渊从忘川父母的手中接过忘川,他就接过了“引路人”的执念,却终究没渡得过命运的劫。
招魂之夜,楚知渊在乱葬岗布下七十二盏引魂灯。
灯芯是用忘川旧衣拆成的棉线,每一根都缠着他亲手编的“平安结”,灯油里浸着少年的泪,那是当年忘川摔碎瓷盏时,怕他心疼而落的泪。
子时初刻,他咬破舌尖,精血在青石板上画出扭曲的八卦阵,每一笔都带着颤抖。
曾几何时,他教忘川用指尖“画”星图,此刻却用自己的血,在人间画一道逆魂的门。
“魂归来兮……归兮……”
咒语混着夜风卷入幽冥,引魂灯突然爆起幽蓝火焰,在坟头投下晃动的影,像极了忘川摸索着走路时,被月光拉长的单薄轮廓。
楚知渊看见远处荒草晃动,听见银铃碎响,那是忘川腕间的残铃,在魂体飘动时碰响的。
他踉跄着奔过去,膝盖碾过碎石荆棘,掌心的往生契符文裂开细缝,漏出的黑气缠绕在发间,将墨色一寸寸染白。
当第七盏灯熄灭时,他终于看见那团破碎的魂。
忘川的虚影半透明着,腕间银铃只剩三片残片,在阴风里摇出不成调的响。
楚知渊扑过去时,指尖穿过魂魄的眉心,触到刺骨的冷。
幽冥的霜,正顺着魂体蔓延,而魂体边缘,竟凝着细小的冰棱,像忘川眼睫上曾沾过的晨霜。
“我来接你了,我带你回家……”
楚知渊将破碎的魂拢在怀里,感觉到对方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幽冥的寒,还是因为它身上的血腥气。
他感觉到对方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眼尾,就像从前,忘川总爱用指尖“看”他的表情。
“别怕,这次换我做你的渡桥,哪怕用阳寿砌丶用血肉填……”
往生契符文在後背炸开剧痛,他却盯着魂体逐渐清明的面容,笑时血泪滴在魂体上,竟烫出细微的光斑:”看,引魂灯亮着,这条路不会再黑了……我把阳寿刻进了符文里,你哪怕做个孤魂,也能借着我的光,再看一眼……”
晨雾漫过乱葬岗时,只剩最後一盏引魂灯在摇曳。
楚知渊躺在坟头,掌心躺着半片银铃,发间已全白,眼底的猩红却还未褪。
远处湖水轻拍堤岸,泛起细碎的光,是他曾给忘川描述的“忘川河上的流萤”。
而他没看见,魂体在他怀里渐渐蜷成一团,残碎的银铃碰着他的掌心,发出极轻的丶像是叹息的响。
那是用自己的血线重新穿起的,绳结里缠着忘川的断发,还有父母当年未说完的“渡”字。
早在多年前,忘川就已在他眼中,见过比所有星辰都亮的“忘川河”。
……
幽冥茫茫,魂魄无迹。
固执的少年在黑暗中开始无尽的寻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逐渐消逝的生命里,而他宁愿耗尽所有光明,也要在轮回尽头,为忘川寻一片真正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