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祉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僵在原地,傻了一般看着怀中的艾玙,他的脸色比雪还白,嘴唇毫无血色,连最後一点温热都在迅速褪去。
“艾玙……”邬祉想摇醒艾玙,喉咙却被堵住,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艾玙素白的衣襟上,像绽开了一朵凄厉的红梅。
意识轰然崩塌,邬祉抱着艾玙,重重倒在雪地里。
冰冷的雪钻进衣领,可冻不透邬祉心口的滚烫与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邬祉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
茶家的人来了,面无表情地将邬祉与艾玙分开。
他们的动作粗鲁,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却又透着一丝不敢违抗的谨慎。
“族长有令,带艾玙回去。”有人低声说着,将艾玙的身体擡起来,往山下去。
那是十九的命令,茶家人纵然恨他入骨,但不敢违逆十九的意志,只能不情不愿地执行。
邬祉躺在雪地里,视线模糊地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被带走,指尖徒劳地伸向半空,却什麽也抓不住。
风雪越下越大,很快盖住了地上的血迹,也盖住了邬祉涣散的目光。他躺在那里,任由寒冷一点点侵蚀四肢,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终究,还是分开了。
鬼门彻底沉寂下来,门板上的符文敛去血色,冰冷的黑石与缠紧的锁链,在风雪里透着死寂。
邬家的人踏着积雪赶来时,邬祉还躺在原地,双目空洞地望着天空,身上落满了雪,几乎要与这片白融为一体。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邬祉擡起来,他没有挣扎,像失去了所有魂魄。
就在他们转身离去的刹那,鬼门顶端忽然有什麽东西坠落,“啪”地一声砸在雪地上。
那是一本封皮陈旧的书,边缘磨损得厉害,像是被遗忘了千百年。
芙叶就是这时走上山巅的。祂穿着一身素色道袍,裙摆沾了不少泥雪,目光扫过地上未干的血迹丶散落的锁链,最後落在昏迷的墨魆身上,他还维持着倒下的姿势,衣服被雪濡湿,脸色比纸还薄。
芙叶沉默地站了片刻,弯腰捡起那本掉落的书,书页间似乎夹着些细碎的粉末,散着淡淡的草木香。然後祂蹲下身,轻轻将墨魆扶起,半拖半抱地带着他往山下走。
风雪卷过山巅,很快将脚印填满。
那本不知来历的书被芙叶护在怀里,与墨魆的重量一起,压着芙叶的脚步,一步步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尽头。
劫难过後的第一个春天,来得比往年稍晚些。
积雪消融的痕迹还留在墙角,却已有新绿从砖缝里钻出来,怯生生地顶着嫩黄的芽。
街市上渐渐恢复了人声,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走过,铜铃声清脆得能驱散最後一点阴霾。酒肆的幌子重新挂起,掌柜的站在门口吆喝,嗓门里带着失而复得的热络。
孩子们追着蝴蝶跑过石板路,笑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茶楼里的说书人又开了讲,只是不再说那些鬼怪横行的惊悚,转而讲起太虚四极的修士如何斩妖,弑神一脉如何护佑百姓,说到动情处,满座都跟着唏嘘。
有人端着茶碗望向窗外,阳光落在青石板上,映出暖融融的光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那场劫难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虽仍有馀悸,可看着眼前这人间烟火,心里终究是踏实了。药铺前排队抓药的人少了,悬壶山的医者们陆续回来,药香重新弥漫在街巷,绣坊的姑娘们又拿起了针线,丝线在绸缎上绣出盛放的牡丹,仿佛要把所有失去的颜色都补回来。
偶有老人坐在门槛上,看着嬉闹的孩童叹气,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化不开的沉痛。但更多时候,人们只是埋头忙着生计,把对逝者的思念藏进晨起的炊烟丶灯下的针线里。
日子就这麽慢慢淌着,似门前那条重新解冻的河,虽带着冰碴的凉意,却终究是朝着温暖的方向,哗啦啦地流着,载着满船的希望,驶向新的岁月。
温简末的素雪绫在半路被墨魆截走,对方来时匆匆,只丢下一句“借走了”,便消失了。
如今听闻墨魆的死讯,温简末站在茶楼的窗边,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想骂一句“强盗”,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只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句未说的话连同窗隙里钻进来的风,一起咽回了肚里。
另一边,邬祉昏睡了许久。
邬家的人守在门外,将所有想探视的人都拦在廊下。
窗纸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映出屋内模糊的床榻轮廓。
没人知道他梦里是雪地里的血色,还是星河上的小船,只听见守夜的仆从说,偶尔能听见他在梦中低唤一个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谁,带着化不开的茫然与痛。
邬祉醒来时,窗外的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窗台上,空气里飘着浓得化不开的春意。他睁了睁眼,睫毛上还沾着些微湿的水汽,眼神淡漠得像蒙着一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