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抗因果
邬祉跪在爹娘的面前磕了三个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爹娘,儿子不孝。”
起身时,邬祉脊背挺得笔直,提着剑往北方去,长鸣山的方向,风里似乎还飘着雪的气息。
茶家山门拦着人,茶见山负手站在石阶上,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傲慢:“我能让艾玙葬进茶家祖坟,已是天大的恩赐,你还想干什麽?”
邬祉站在阶下,雪水沾湿了他的衣摆,声音却异常平静:“我想带艾玙走。”
“凭什麽?”茶见山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艾玙是茶家人,你与他纠缠不清,算半个茶家人。茶家祖训,同族不得自残,你要忤逆祖辈的规矩?”
邬祉低头,鸦九剑的剑柄在掌心硌出红痕:“不敢。”
茶见山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老的死了,小的也死了,本以为能高枕无忧,偏这小的还带来个难缠的。
“想带走他?”
邬祉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邬祉当年可是最出挑的弟子,是与林熙和并肩齐名的天才。他那一手剑术,茶见山早也有所耳闻,深知其厉害。
“可以,”茶见山拖长了调子,享受着掌控他人的快感,“断剑以证你对茶家的忠心,我便让你去见他。”
邬祉看了眼手中的鸦九剑,下一瞬,他反手握住剑身,灵力骤然爆发,“咔嚓”一声,剑身在他掌心断成两截。
茶见山笑得更得意了,挥了挥手:“带他去祖坟。”
邬祉跟着引路的人走进茶家祖坟,这里依山而建,一层高过一层,墓碑林立,透着肃穆。
世世代代的茶家人,从落地啼哭到垂垂老矣,都绕不开这片土地。出生时,长辈会取一抔这里的土裹在襁褓里,说是能护佑平安,临终前,总要望着祖坟的方向,交代一句葬回老地方。
坟茔一层叠着一层,好似被时光垒起的台阶,每一块墓碑都刻着名字,有的模糊,有的清晰,却都连着同一片根系。他们在这里生息丶修行丶争斗,最後又归于这片泥土,连骨血都化作了养分,滋养着坟头的野草与松柏。
对茶家人而言,这里不是阴森的墓园,是真正的家。
至亲离世,生死相隔,哭声震天,肝肠寸断。
至交诀别,山高水远,执手相看,泪眼婆娑。
其思也,如蔓草滋生,绵绵不绝,似寒泉暗涌,汩汩不休,纵时光流转,亦难消半分。
脚下的土地记得他们的笑骂丶他们的执念丶他们未说完的话,无论走多远,最终都要被这片土接住,安安稳稳地睡在祖辈身旁。
直到走到最偏僻的角落,邬祉才看见三座孤零零的坟,杂草疯长,连碑上的名字都快被风雨磨平,中间是阿离,旁边是茶岫,最外侧的,是艾玙。
引路的人走後,邬祉蹲下身,轻轻拨开坟头的草。
邬祉站在那三座简陋的坟前,对着茶岫的墓碑深深磕了三个头,额头与冰凉的地面相触,许久才擡起头,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前辈,我来带艾玙走了。”
“他没死,他不能呆在这里。”
视线落在旁边艾玙的墓碑上,那上面只刻着一个潦草的“艾”字,像是随手划下的。
“你放心,”邬祉一字一顿地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一定会好好对他,护着他。我们……会生死不离,永生永世都在一起。”说完,他又对着艾玙的墓碑磕了三个头,响声在寂静的坟地格外清晰。
起身时,邬祉望着那块冰冷的石头,眼里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敬畏,只有执拗的不信。
邬祉伸手按住墓碑,灵力缓缓注入,只听“轰隆”一声,那块压了许久的石板被他硬生生推开,滚落在一旁的草丛里。
没有丝毫犹豫,邬祉半跪在地,徒手挖开上面的泥土。指甲被磨破,渗出血珠,混着湿土粘在指缝里,他却像毫无所觉,一下下刨着,直到那口水晶棺的边角一点点显露出来,棺身剔透,隐约能看见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风穿过坟地的松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是在劝阻,可邬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带艾玙走,带他离开这冰冷的石碑,去一个只有他们的地方。
邬祉挖开泥土,露出里面的水晶棺,艾玙躺在里面,面容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
邬祉笑了,眼眶却湿了。
邬祉用衣角将手擦得干干净净,目光落在艾玙紧闭的脸上,凝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时候的艾玙,还蹙着眉。
是在怪他吗?
邬祉喃喃自语,像个失了魂的疯子般摇着头。
不会的。艾玙说过,无论他做什麽,都不会怪他的。
邬祉一遍遍在心里重复这句话,指尖悬在半空,他小心翼翼地将艾玙从棺中抱出来,背在身後,转身往外走。
阳光穿过祖坟的松柏,在邬祉身上投下斑驳的影,断剑的残骸被他留在了坟前。
邬祉解下身上的披风,仔细盖住艾玙的脸和身子,只露出一小截苍白的下颌。
艾玙垂着头,安安稳稳地把下巴搭在他肩头上,发丝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一如从前无数次那样,温顺得仿佛从未变过。
从前,邬祉也常这样背着艾玙,穿过喧闹的街市,走过寂静的巷弄。
茶见山难得收敛了那副出言不逊的架势,在邬祉身後沉声道:“他已经死了,你难道真要守着一个死人过一辈子?邬祉,你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