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曾经的那双眼睛多麽明亮清澈,神采飞扬,总在人群中搜寻他,然後热切灵动丶充满爱意地看向他。如今这双眼只剩下漠然,哪怕他再怎麽寻找,也找不出丝毫的爱意。
他还注意到江韵桓的衣服,江韵桓一身素衣,依旧美丽,却太素净了,封河宴想起上次在医院见到时他也是同样穿着,可他以前明明更偏爱那些华彩霓裳。
没有用了,封河宴突然意识到,事到如今,说什麽也没有用了。
封河宴惨淡一笑,说:“我不想为自己找借口,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你来之前,我有好多话想说,见到你,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麽了,可能也不需要说,唯一想对你说的就是对不起,是我没能力,是我没本事,没有保护好你,才让我们分开这麽多年,让你受了这麽多委屈。”
“江韵桓,江韵桓……”他不断重复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他问,嗓音变得哽咽沙哑:“你恨不恨我?”
江韵桓沉默,许久,他擡头看着封河宴,嘴唇张开了,说道:“恨。”
封河宴心头一凛,听见他说:
“我恨。”
“我恨你,恨你大哥恨你母亲恨你们家所有人,我都恨。”
江韵桓也没想到他就这样轻易就将这个字说了出来,他深埋在心底,十八年来几乎完全主宰他人生的这个字。
恨,他恨,恨封河宴不告而别,恨宋萍英两幅面孔,恨封家人冷漠霸道,甚至只是听到封竞姓封他就恨。
他更恨他自己。
十八年来,他将自己埋于经书,妄图闭塞视听,遗忘一切,但抄过的每一个字念过的每一篇经,都像枷锁,将他的心越缠越紧。他越想得解脱,越是得不到。
但当他坦诚地丶大声地把这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如释重负,那些束缚他的枷锁一个个打破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江韵桓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经过那麽多年的苦闷纠缠拉扯厌恶,原来释然真的就是一瞬间。
“我的确恨,那时我太年轻了,又是容易偏激的性格,也并不知道你的遭遇。”江韵桓平静地说,“回头看,其实一切早有定数,什麽业结什麽果,怪不了谁。”
还会恨吗?或许吧,或许这种恨意永远无法完全消解,但一定会随时间慢慢淡化,他相信会有那一天。
封河宴沉默。
他想过江韵桓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一定会恨他,但当江韵桓连恨都没有了,他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更加难受,假装玩笑问:“你连恨都不恨我了吗?”
江韵桓看向他,竟是微微笑了。
封河宴一时恍惚,苦涩地低头抹了一把脸,缓慢擡起,轻声问:“那你还爱我吗?”
江韵桓有一瞬间的哑然,他沉默了一阵,反问:“你知不知道金刚经里句话,叫'过去心不可得'。”
他低声念诵,封河宴听着那一段庄严的经文自他唇齿间沙沙地流淌出来。那一刻他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好像是江韵桓,又好像不是。
江韵桓最後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人,说:“我今天来,就是想真真正正做个了断,以後向前看,不必再回头。”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
封河宴恍若梦醒,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冲过去拉住他。江韵桓低头看去,那只手才不甘地松开。
封河宴说:“我们之间没有了断。”
江韵桓看向他,目光变得冰冷。
封河宴竭尽全力维持最後的风度和体面,做了个深呼吸,说:“当年那部电影没拍完,一直是我的遗憾,那部电影是我们相遇的开端,我不愿意让它半途而废不见天日,我想弥补这个遗憾,所以我打算重新拍摄,星燃就是我选定的主角。”
听到夏星燃的名字,江韵桓握在门把上的手迟疑了。
“剧本会做调整,但许多场景还会保留,星燃是你养大的,你最熟悉他,你也熟悉这部电影,所以不如你来指导他,也算我们合作完成。”
江韵桓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麽。
“等这部电影拍完,就是真正的了断,我保证不再烦你。”封河宴咬牙,这是他最後的筹码。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韵桓终于擡起眼睛缓缓看向他,说:“希望你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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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