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青泊朝她走来,直到沈青泊熟悉又淡薄的声音响起,对她说:“看够了吗?新邻居。”
直到沈青泊说她就是沈青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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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半夜打了雷,一道道白光在裴枝面前接续地闪烁着。
裴枝睁着眼睛,听着耳边的轰鸣声,在床上空茫地躺了半晌後,她起身走到窗边,掀起了窗帘。
裴枝讨厌雷雨天。
裴云澜的葬礼是在雷雨天。她陷入舆论漩涡的那天也是雷雨天。
雷雨天总能让她想到生命是一棵被雷电劈断的林木,倒塌在地,只有难以根除的沉疴痼疾,只有被雕刻的痛苦与罪名。
裴枝透过窗户,看到了窗外那棵粗壮的细叶榕树在暴风雨中摇曳着。枝干颤动时,那些承受不住风雨的枝叶落下又落下,落了一地。
裴枝蓦然推开窗户,风雨泼了进来,将她的长发丶面庞丶衣襟都淋湿了。但她却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皮肤像浸水後沉重的纸皮,包裹着她皱巴巴的灵魂。
被风雨打落的枝叶接二连三地落在她的眼前,裴枝想着:“如果她和它们一起落下,是否可以得到解脱?是否可以告别痛苦?是否不用再感受□□道伤痕?”
想到这些,裴枝那颗被淋湿的灵魂也仿佛在跟着往下坠。她望向窗外的眼睛,涳蒙而死寂,仿佛身体溃烂的一部分被雷电劈落在地。
仿佛她就是一棵即将被劈断的林木,会倒塌在地,带着她的沉疴与痼疾。
“裴枝,开门。”
然而,就在裴枝即将堕入无望时,她听到了沈青泊的声音。
裴枝迟钝的思绪被撬开了一角,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被沈青泊的声音从臆想里拉回到现实。
裴枝走过去给沈青泊开了门,室内没有开灯,她只能借着暗淡的月光看着沈青泊。
她站在自己面前,穿着单薄的睡衣,长发散乱地披着,眼睛里还带着倦意,应该是刚睡醒。
裴枝看着沈青泊一时哑然,她想不明白,为什麽凌晨四点,沈青泊会在睡到一半时过来找她。
“沈青泊。”
她翕动着唇瓣,将名字含糊地吐出,似在梦呓般。她渴望听到沈青泊的回应。
沈青泊垂眸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裴枝,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叫了她之後又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于是,沈青泊伸出一只手,用指尖擡起了裴枝的下巴,这才清晰地看清了裴枝的面庞。
沈青泊清晰地捕捉到此时的裴枝精神状态不太好,她没问裴枝为什麽要开窗淋雨,只是看着她苍白的面庞问她:“冷吗?”
确实很久没有人问过裴枝这个问题了。上一次会这麽问她的人还是她的母亲裴云澜。
裴枝目光复杂地看着沈青泊,女人温热的指腹抵在她冰冷的下颚处,给予她夏夜不可忽视的温热。
“嗯……冷。”夜间降了温,裴枝又淋了一场雨,雨水粘稠地流淌在她身上。裴枝想,她应该是冷的。
沈青泊收回手时指尖也沾上了雨水,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拉住裴枝的手腕,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裴枝顺从而麻木地被沈青泊牵着走,她看着沈青泊握住自己的手腕,也看着地板上她们堆积在一起的影子。
凌晨四点,城郊的居民楼外雷雨声不绝,她们眼前的走廊昏暗粘稠,恍惚间,她们的倒影也像一滩雨水。
沈青泊一直把裴枝牵到自己的房间里,并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自己的睡衣递给她:“裴枝,去洗个热水澡。”
裴枝的衣服湿湿地黏在她身上,她双手捧着沈青泊的衣服,眸底看不清神色,只是怔愣着问了一句:“沈青泊,你为什麽会来找我?”
沈青泊也是半夜被雷声吵醒,醒来後她看着窗外磅礴的大雨,想到了隔壁的裴枝。
像受伤的幼兽般的裴枝,会在雷雨夜里暗自舔舐伤口,把自己的伤疤弄得更加狰狞吧。
当沈青泊想起了她的邻居是谁後,她确实无法对她的一切无动于衷。
或许是因为裴云澜的缘故,或许是因为沈青泊心有不忍的缘故,沈青泊还是暗自打算把裴枝当成需要自己照顾的妹妹。
她不希望裴枝悄无声息地溃烂,她希望她继续生长下去,一如繁枝。
“因为我怕你死了。”
沈青泊很直白地说了答案,接着她看着脸色苍白的裴枝蹙起眉,“先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接着,沈青泊又看着裴枝补了一句,“如果十分钟後你没出来,我会进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