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兰
被沈青泊揭穿了小动作後,裴枝有些尴尬地把手中的香包放下了,并起身朝着沈青泊走去。
阳台门上挂着一些形状很像柳条的垂帘,裴枝拂起柳条垂帘,随即很清晰地看见室内的景象。室内的家具以木制为主,柜台上摆放着一些复古而独特的装饰物以及植物盆栽。
裴枝坐在沈青泊的对面,目光落在了桌台上的花瓶上,里面养着一朵水仙。
她们头顶上的吊灯是虞美人形状,灿黄色的花瓣里投射出的暖黄色光芒游走在她们身上,照得她们也像两朵虞美人。
沈青泊习惯了清淡饮食,做的都是几个口味偏淡的家常菜。她盛了一碗饭给裴枝,说:“待会吃完从正门走。”
“谢谢。”裴枝接了过来,迟疑了一会继续说,“其实……从阳台走也行,我不会死在你的阳台上的。”
沈青泊看着裴枝,发现她短暂地睡了一觉後精神状态变好了一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也变得正常了许多。她收回眼神,道:“你要是真谢谢我,就听话。”
对沈青泊而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她的新邻居先是想当她的植物,又是想睡在她的阳台上。
换个人应许都是会告她扰民的程度。但沈青泊发现自己对裴枝确实生不起气。
“你一犯病就会这样吗?”沈青泊很直白地问裴枝,“跑到别人面前,说想给她当植物。”
察觉到沈青泊误会了什麽後,裴枝被痛苦麻痹得有些迟钝在这一刻变得敏感起来,她略显窘迫地握紧筷子,不敢去看沈青泊,低声回道:“并没有,这是第一次。”
沈青泊目光淡薄地看着裴枝,“为什麽想给我当植物?”
“我没办法解释。那是一种很强烈的欲望,就好像在那一刻心里有一道声音在跟我说,我必须成为一株植物,才能活下去。”
裴枝眼神空蒙地看着眼前的那株水仙花,她的生命早已经不是那朵美丽而柔软的水仙了,而是花瓶里越放久越浑浊的水,日复一日,变得浊黄不已。
她重复地说着。那种病态的丶粘稠的丶疯狂的状态在这一刻再次将她缠绕,言语和她的情绪一起变成难以抑制生长的葛藤。这种带有入侵风险的植物正在成为她的思绪,湿漉漉地缠紧她的理智。
“就好像我必须成为一株植物,才能活下去……没有痛苦地活下去”
沈青泊没有出声,只是缄默地看着裴枝,那双淡漠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思绪。
过了一会,裴枝才从这种状态里走出来,回过神後她诚恳而羞恼地说着:“抱歉,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虽然还是给你带来打扰了。”
沈青泊不和裴枝说各种心灵鸡汤。她认为用旁观者的视角去审视她人面对痛苦时的脆弱是一种很傲慢的行为。
她也不和裴枝谈时间。她不认为时间会治愈一切。时间只会麻痹痛苦,让人类学会和痛苦共存。
关于这些生命的真相,沈青泊在她的律师生涯里早已经领悟过了。
于是,沈青泊什麽都没说,只是又给裴枝盛了一碗萝卜排骨汤。“裴枝,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对抗痛苦。”
见裴枝听话地端起碗,缓慢地喝着汤,沈青泊接着说:“关于你想给我当植物这件事,我不会答应。我没办法对你的生命负责,也没办法把你当成一株植物。”
沈青泊语气轻缓而坚定地拒绝了。
沈青泊在过往的生命里养了很多植物,对她而言,植物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它们在凋谢之後可以重新开花,周而复始,反复地陪伴着她。
但人类不会,人类无法像一株植物那样,在夏天死去,在春天复活。人类的灵魂和生命一样,没有周而复始的花期。
沈青泊认为自己无法承受这样的生命之轻。
“嗯。你就当我之前是在开玩笑吧。”
裴枝吃得很慢,似是不想太快离开这里,回归到她孤寂的丶疾病盛行的世界里那般。
沈青泊没有催促她,只是吃完後坐到沙发上,拿起柜台上的新闻报纸翻阅起来。
每当沈青泊忙完工作来到城郊的这间房子时,她都处于一个脱离互联网的状态,对新闻资讯的获取也大都来自于各种报纸。
但是,沈青泊没想到会在手中这份报纸上看到关于她新邻居裴枝的报道。沈青泊面色从容地看完了这则新闻报道。
看到报道上对裴枝的资料介绍後,沈青泊终于明白她对裴枝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她擡眼看着坐在餐桌旁的裴枝,哪怕是在室内,对方依旧穿着将皮肤遮掩起来的黑色衬衫,背影瘦削,吃饭时也像只敏感不安的丶充满警惕性的丶受伤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