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叶草
裴枝是在裴云澜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沈青泊的。
那个冷得像雨夹雪丶淡得像远山青的女人一经出现,就让裴枝死寂的灵魂为之撼动。
裴枝过往的生命轨道像一支舞曲,她从小到大都在这支舞曲中起舞,旋律一致,循环往复。
她对于人生的很多理解,大都来自于裴云澜。在裴云澜眼中,她是她的女儿,也是可以谈论一切的朋友。
甚至,裴云澜也会和裴枝谈爱。
裴枝曾好奇地问过裴云澜——“那妈妈觉得我会爱上什麽样的人?”
裴枝依旧记得裴云澜听到这个问题後笑得欢快,她很认真地看着裴枝。
她见着裴枝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等待着她的答案。于是,裴云澜故意停顿着言语,逗她说道:“我觉得……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也很好奇啊枝枝。”
後来,当裴枝见到沈青泊时,她终于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却再也无法向裴云澜分享这个答案了。
裴云澜的葬礼举行一半时,蓦然小雨转变成磅礴大雨。这个时刻,裴枝下意识地觉得雨水就是泪水,整个世界都泪雨滂沱,直到要把泪水流干才能重获晴天。
墓碑被淋湿,雨水滑落过墓碑上裴云澜的遗像丶姓名以及墓志铭。一切都汹涌而潮湿,涌入裴枝命运无法逆转的河流中。
那一刻,裴枝不得不直面这一场死别。她开始懊悔,懊悔于自己只顾着追逐理想,从而离裴云澜越来越远丶越来越远。
从海城到首尔,从亲密无间到一年见不了几面,连接她们之间的那根脐带跨过山川与海洋,如今更是跨过了生死的界限,却依旧没办法剪断。
裴枝把手捧花放在墓碑前时哭得痛苦欲绝,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和哭声。在这两种声音中,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离裴云澜有多远,远到此生都无法相见。
而沈青泊自始至终都站在旁边为裴枝撑着伞,为她挡着滂沱的雨水。她紧握着伞柄,神情肃穆,见着裴枝的泪水流下又流下,也见她在自己的怀里哭至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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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枝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她睁着眼睛看着医院亮得发白的天花板,药水味将她的身体浸泡着,让她恍惚地觉得自己的生命像颗药丸,只待被咽下,然後被消解。
裴枝麻木地躺着,将失去裴云澜的悲痛在她体内进行浓缩丶再浓缩,直到被她完整地存储在内心深处。
就在裴枝还没回过神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落在她的额上,上方传来了沈青泊的声音:“应该是退烧了,你现在感觉怎麽样了?裴枝。”
裴枝怔怔地看着站在她身前的沈青泊,女人的身影遮住了那枚亮得晕眩的灯泡。
她细细地看着沈青泊的面庞,唇色偏淡,骨相感强,野性长眉下是一双淡泊疏离的眼睛。
沈青泊给裴枝的感觉很像她在腾格里沙漠上见过的乌兰湖,都是那般的神秘深邃,让她渴望走近,又怯于走近。
见裴枝看着自己出神,沈青泊淡然地收回了手。
额间的凉意散去,裴枝才後知後觉地意识到自己很不礼貌地在看着沈青泊发呆,有些局促地挪开眼睛,回道:“我已经好很多了,谢谢姐姐。”
话虽如此,沈青泊还是看出了裴枝的病态与苍白,也听出了裴枝的声音有些哑,随即倒了一杯温水,扶着裴枝坐起来喝水。
温水滋润着裴枝干涸的唇瓣,流入她饥渴的生命。她被沈青泊揽着,离她很近很近,近到裴枝可以嗅到女人身上混杂着淡淡的草木气息,清冽而冷寂。
裴枝感受着这种气息,末了,她擡眸看着沈青泊,问出了一个问题:“我听妈妈说过你很多次,她说你很喜欢养植物。她之前在家里养了一盆虎皮兰,可不可以拜托姐姐帮我养一下,我没办法养。”
裴枝说这话前,已经决定要再次回到首尔了,她用指尖揪住沈青泊的衣袖,语气很轻地问她:“可以吗?姐姐。”
沈青泊没直接应下,只是问裴枝接下来有什麽打算。
裴枝侧头望向窗外。窗外是海城的春天,明媚中透着腐朽,阳光照常摇晃着死去的与新生的一切。
裴枝望了许久,末了才转过头对沈青泊说:“我回首尔继续当练习生,这是我一直想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