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望着她缓缓开口,也平静地拒绝,“我和女朋友还有事,如果是之前的事,都是工作范畴我该做的,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梁老师,我不会耽误您太久。”曾雪失落却不放弃,恳切的口吻和神情,同时看向站在她和梁丘之间的施珈。
他口中的女朋友,长款羽绒服下也一目了然的纤纤身量,白净的面上看不出妆容却素尔不寡,年轻较好的面容任谁看了都要多瞧几眼的漂亮,再加上鬓边散下来几缕碎发,颇为美而不自知的冷调。
这一次,不等梁丘开口,施珈主动让出位置,“我去车上等你吧。”
施珈依旧看不出面色波澜,甚至嘴角淡淡恰到好处的笑意,问梁丘拿他的网球包。
梁丘端详着她的眼睛,静默片刻,只在兜里拿了车钥匙给她,“衣服拉上,别吹了风。”
而包,太重了梁丘没肯给她,他背着就好,“我一会儿就过来。”
施珈也没有坚持,轻轻朝肖月和几人颔首,笔挺纤细的背影缓步朝门口去。
一时,曾雪身后三位同行的女士纷纷自觉借口要去更衣,也匆匆朝走廊另一头散去,唯独肖月再惊讶地回头,张一眼有人分明少了什么的衣袖。
曾雪咬了咬嘴唇,轻且涩的声音道歉。
“梁老师,对不起。”
第45章
约莫三多年之前,时任新闻中心主任的刘长海请托了梁丘的老领导,借他的私交也是情份联系上梁丘。彼时梁丘已经是挂职远程工作,他一直在国际新闻部,曾经多少和刘主任有过些交到,但并无多少私交的地步。
讶异之时,梁丘自然没有先启口的道理,只等对方借着老领导的搭桥表明来意。
对方客套寒暄的慰问开场,几句官腔后才闲话般步入正题,曾雪,原来算是他的下属,跟着他一道派驻的,他该记得吧。
梁丘听他一番铺垫:是我一个老知交家的姑娘,我晓得,小姑娘惯大的,工作上有不够成熟的地方,品行总归还是端正的。哎,小梁,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受人之托,才费了这些周旋寻到你的消息,联络到你,不过你放心,不该说的我有分寸。
曾雪心思重,这两年一直自责当时的疏忽,一心想辞职呢,跟着家里也闹得不安生,她爸爸这才拦不住,替她问到我这头,也是想叫姑娘当面同你道个歉的,迟了些,却也是诚心诚意的。当然,我也明确说联络上也得问问本人的意思,你看看……
俗话说,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总是不能晓得痛滋味的,他没理由做说客。刘长海看来,梁丘始终是有些傲气风骨在的,不然也不会拒绝社里后来明明白白行政晋升的转岗意见,再换了联络方式换了地界大隐于市。他也那个时候才听得梁丘这位低调的二公子的背景,梁家当时没有追究迁怒旁人已是方正大度。刘长海等个几年便能荣休的年纪上头,最是修一个中庸万全的时候,不论梁家人,或是再有迁进的老友,两头成全不如两头周全得好。
到了,不出所料,清静淡泊的人无波无澜地表示,他认为不必要互相打扰。梁丘亦托他转达几句劝人宽心的话:已有定论,意外事件,与人无关,不必自苦,好好工作。
原以为这件事算是善了了,想不到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今朝偶遇,曾雪依旧难放下的样子。
“梁老师,我三年前辞职了,现在的工作在S城,报业集团版权事业部。是我自己考的,开始我并不知道您在S城,后来工作上接触到一些出版界的前辈老师,不久前才无意听到一点您的消息。”曾雪言行都比从前内敛不少,又大概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该倾吐的对象,她还是难免一些激动起伏,“梁老师,您别误会,我找过您,只是觉得我该跟你当面道歉,如果不是我……”
“曾雪。”梁丘从来礼貌平淡的口吻叫停她的自我检讨,“我以为让刘主任转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我不否认你从前工作上的失疏,但那仅仅是你职业角色和责任里该正视的问题,和后来的意外没有关系。如果之前我说得不够明白,那么今天我也再次表明我的态度,你不需要同我道歉,我始终认为那只是意外,我不够幸运罢了,仅此而已。”
“可能你听起来不近人情,当时的情形,换作张三李四,我依旧不会由缺乏风险区派驻经验的人独自返回,说到底,结果都是一样的。”
梁丘到底曾经带教前辈的一丝责任,又或许叫一个年轻人困在与他有关的阴影桎梏的于心不忍,他还是多说了几句。开导或说教都好,他不妄想渡人,人终归要自渡,只当他给一个无意种下的因结一个善果罢,“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影响你这么久,如果接受你的道歉,你能释然些,那么我接受,你的道歉。往事已矣,认真对待当下才是该做的。”
大概解铃还需系铃人,于曾雪,这个系铃人是自己,亦是梁丘。
此刻听梁丘一席话,仿佛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被震碎了,有怅然的痛意,也有释然的快意。曾雪第一次正视自己的懦弱、自己的情感。那时候她几次想过去医院探望梁丘,却次次退却,怕除了对不起无话可说,而对不起三个字又那么无力。她更怕看到梁丘不再是从前她仰慕的样子,其实只不足半年的工作接触,她已然不敢说当真对梁丘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
曾雪眼里浅浅的一层湿润,也这一秒才尝到心里藏着的一点酸味。眼前的梁丘,一览无遗的残缺,当真亲眼所见也结结实实的冲击,视觉到心里的震荡。而梁丘袒露自己的残缺,丝毫没有她臆想过的颓唐脆弱,他一如从前清隽挺拔,甚至再多一份风清骨峻的淡然和沉稳如山的从容。
以至于,羞愧可以被怦然取代,乃至她再油然生出一丝遗憾和艳羡,遗憾时间从来经不起消磨,终究她的狭隘懦弱消磨了勇气,抹掉了她不敢示人的幻想同可能。她也羡慕梁丘身边的女孩,那么年轻美好,更分明比她勇敢。
“梁老师,您的书店,我能去看看吗。”
梁丘投她一眼,只告诉她,书店本就是开门营业的,任何有需要的人都可以去。言尽于此,他希望今天的话不是毫无意义。
曾雪冷静下来,有些情愫,时间早筛选出来留在来过去,面前,只是她感激且钦佩的师长。
她轻轻颔首,离开前,郑重致谢,也由衷祝福,“谢谢您,梁老师。您的女朋友很漂亮,祝你们以后都开心幸福。”
这一瞬,梁丘眉眼才见悄悄地动容与温柔,“谢谢。”-
出了球馆,梁丘甫坐到车里,就禁不住拧起眉头,“怎么不开暖气。”他揿了启动键,先去握一下施珈的手。
“不冷。”施珈淡淡回应。
“到你感觉冷就该晚了,该感冒了。”话落,他手里细腻柔软的温度挣脱出去,梁丘没着急拨档,转脸仔细端详靠在椅背里的人,眉目冷清。
周遭的温度升上来,施珈自顾自松开羽绒服的扣子。
“遇到的是前同事,派驻南马尔,她也去了。”梁丘自觉向她坦诚,眼睛始终粘在她面上。
岂料,真正要同她讲的还未出口,他陡然落入施珈洞若观火的一双眼睛里,施珈俨然悟到什么,脱口甚至是肯定的,“是她吗,忘掉采访素材硬盘的人。”
梁丘停顿半秒,盯着她的眼睛,“是。”
良久,施珈没有出声,晦暗的光线好像把她的人连同心里,都刷上了一层灰黯。当原本的影子具像化成一个并不难看的女性角色,好像曾经难站住脚的情绪一下有了落点,尽管她再清楚不过,追究或是怨恨,任何情绪都是围困自己,毫无意义。
可人之所以有情绪,就是大多数时候,理性从来不是此消彼长的对立,而是平行时空般的存在。施珈胸闷且恨恨,她无比确定,她介意。不,是不该地生气。
“开车吧。”
梁丘看面上意味不明的人,颜色未改,也再清晰不过的低气压,一味低头漫无目的地拨弄起手机。梁丘当然没有响应她的指示,他要伸手去拉她手的,却给施珈不动声色地躲开。
“我和曾雪共事时间不长,她当时是组里的新人。”梁丘一只手撑在副驾的头枕上,头比副驾上的人更低,去瞧她,去陈情,“这几年,和之前的同事大都断了联系,她几年前托单位领导转达过想和我当面道歉,我没有应,觉得没有必要。今天遇到,是巧合,她刚才也只是道歉,而又接受了她的道歉,是不希望过去的事困住不相干的人。”
“同样,我也不想你因为过去的事,又或者不相干的人不开心。珈珈,那只是意外,当时的情况,换作其他任何没有经验的新人,我大概还是会那么做。”经历过世事无常的人,只会比谁都明白当下的意思,明白眼前人的意义。梁丘歉仄让她一个人走开,他也追回她第一时间的知情权,更是想她能领悟眼前人的意义。
可有人偏偏还暗暗较着劲,冷静的看客一般,“我并没有说什么。”
梁丘望着她,终究被冷静的看客刺激到,“是,那么你又为什么不说。你明明可以质问我,那个人是谁,和她说了什么的,你也应该问而不是先走掉。我明明才说了你是我女朋友,你就毫不在意地走掉,这是女朋友该有的自觉吗。”
他近乎哀怨的口吻,“珈珈,我说过的话,好像不过是你一阵热气的耳旁风。我说不要你和我客套周到,你尽可以同我煞性子,跟我肆无忌惮,甚至跟我要星星要月亮。可你从我们重逢到现在,好像总是若即若离,像我是随时要一拍两散的合伙人还是恋爱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