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哭还是该笑呢,杜柏露出一个哭笑不得要哭不哭表情,站在门口朝对方告别挥手:“那再见了。”说罢,便踩着早晨的柔和阳光,还有被风扬起的尘土,回家向杜雨秋老老实实认错。
一个人的空间多半是安静的,钱生只是站在门口,对方离去的背影飞快,他还没多看两眼,就失去踪迹。每个人都有注定要做的事,他自己也有。
回过神,钱生想刚好时间快到了,今日算提前开店。也要和寻医问诊的客人们说明接下来的行程。他已经觉得,如果没有额外的事情,每日从和剂局离开,便继续开自己的小铺子,他已经请教过杨丞相,这并非不可。
影子围着京城旋转一圈又一圈,和太阳月亮对位。
杜柏如愿以偿,被派去北方驻扎,去紧盯那些外族牧民的动向。而钱生,在杨广旗以自己的名义向官府捐了一千两白银的时候,他被对方对金钱的态度震惊,也明白了杨广旗并不想明面上和自己産生关系,丞相说的送钱生去和剂局,也只是送,不存在多的。
所以当钱生收到任命书,在三天後准时叩响和剂局的门时,他的同僚们态度相当冷淡,客套的欢迎後递给钱生厚厚一沓纸。
钱生谨慎的查看这些东西,大概是不同作坊的名称与功能。而他的工作是根据太医院的特殊要求,监督作坊按时交货,并管理库房,保证内部库存充足。同时他每周会有两天在和剂局下的惠民药局坐班,根据人们的需要提供合适的药品。
由此可见,钱生已经预料到自己忙的团团转的未来,不过横竖都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尤其是坐班。所以他暗自期待。
钱生这几天身心都沉浸进去,也学到了很多新的知识,比如各个作坊对于不同药材的处理丶揉制的时间,都是他以前没有考虑过的。
而在惠民药局坐班的时候,钱生也注意到,哪怕如今可以称得上盛世,京城的穷苦人远比自己想象多,他们有些甚至问可不可以再便宜一枚铜板。
也是和剂局并不算太考虑绩效的机构,有时候在观察对方确实需要帮助,这些药的价格也不算高,钱生会自掏腰包,帮对方填补部分药剂,也不至于违背规则。每天离开和剂局,钱生都会回到自己的药铺,在这样的过程中度过了这个剩馀的夏天。
到秋天,钱生也会收到杜柏的来信,信里会问京城天气怎麽样,他睡的好不好,北疆已经被落叶铺满,甚至有几天早起,还能看到路边小草凝出的白霜。
钱生也会回信,包括和剂局的工作很忙,又遇到什麽疑难杂症,以及这里才刚刚落叶,枫树未红。
杨广旗不知出于避嫌还是其他原因,也是偶尔以上司的身份,来和剂局视察工作。
对于钱生来说,唯一让他喜忧交织的好消息应该是老皇帝生病了。杨广旗在寒露後告诉他,因近期昼夜温差大,圣上因病卧于榻上。钱生一边暗自窃喜恨了这麽多年的人生病,一边忧郁未来的君主是否推翻如今又难得的和平。
在他这几日心神不宁时,他被授命南下。
这次任命来势匆匆,钱生感觉奇怪,被通知说南方出现时疫,需要派一名太医南下。而正巧皇上病倒,这任务被翰林院扔到和剂局。
时疫在奎朝是很容易出现的,哪怕皇帝励精图治,平民的生死与他来说,也只是保证普通的活着。这里的平衡太脆弱,脆弱到连下三天的暴雨,河水水位严重上升形成洪涝的就打碎了平衡。人心惶惶,秋季一般很少出现的暴雨却在今年出现,加上皇帝病倒,关于灭朝的谣言四起。
而钱生就被翰林太医院派到这次洪涝的重灾区:金岭。
本来应该是丰收时节,结果连夜的暴雨不但彻底淹没农田,也淹没了稻草房,淹没了人命。遍地哀鸿让钱生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遍地饿孚的时期,刻入骨髓的无力感差点又把钱生淹没。
呻吟丶惨叫又无力的手臂。可是人总会向前走,钱生也以为自己会呼吸困难,但他没有,相反,他仔细观察尸体,临走时,太医院和他叮嘱过,这类天灾引起的瘟疫往往是未做好卫生引发的。
钱生发现那些尸体发绿,闻起来恶臭,而那些因为腐烂皮肤流下的绿水则顺着潮湿泥土蜿蜒进河流。钱生记得太医院说过,如果有天灾引发的,记得把那些尸体焚烧,并且宣传挨家挨户烧热水。
他刚想这麽吩咐下去,发现金岭的幸存者比他反应快多了。他们已经着手准备烧水,哪怕亲人死于这场天灾,也已经架好火堆,哭泣祈祷着逝去者灵魂安息。
钱生摸摸鼻子,只能庆幸幸好这次从和剂局带去足量的数量药剂,不至于出现紧缺。他茫然无措,在金陵呆着的第七天一个夜晚,他头顶漫天星河,走在荒凉的路边。
说荒凉也不对,只是没活人而已,周围一片寂静,他顺手扯下手边的草叶。南方潮湿,容易瘴气聚集,好处可能是常年温暖,哪怕被淹了,过几个月幸存者又能在荒地中开辟一片新田。
钱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在庞大的人类命运中,似乎他的爱恨都不重要,他一瞬间不想去探究自己父亲的死因,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