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
动静实在是大,钱生擡头便看到杜柏的视线焦急传递过来。
“怎麽了?”可能是他刚刚还在对着阿犬讲话,钱生看向对方,他知道杜柏是担心自己。
回馈他人的情绪,才能保持来往的密切。只是钱生还沉浸在分析伤口的话题中,惯性一般,他下意识进行询问。
等开了口,才意识到这不是什麽好话,钱生抿嘴,他没有在杜柏眼神里看到除了焦急以外的情绪,这才连忙找补:“我是说,我还可以。”他干巴巴得回复着。
杜柏看钱生的眼神更忧郁了,他伸手轻轻触碰那被木板固定的手臂,发现缠绕着的松散绑带,意识到这是钱生自己绑的,毕竟,杜柏瞟了一眼旁边只比椅子高一点的阿犬,小孩也没力气。
对这种皮肉骨的痛楚,杜柏理论上不如钱生,实操却比他熟练多了。
卡好木板,杜柏伸手解开绑带,他看着药粉与血液糊成一团,堵在伤口上,杜柏只觉得难受:“拿金创药粉也不一定有用,可能需要缝合。”
“带我的师傅,腿被蛮夷的弓箭射了对穿,那个时候还没有入冬,不然伤口也没有恶化那麽快。”杜柏快速做出自己的判断:“我觉得你需要进行缝合。”
钱生虽然自己看过很多外伤病人,自己却从未有过这种经历,如果杜柏正确的话,那他刚刚的判断就出错了。
杜柏见他又陷入类似学术问题的困境,蹙眉伸手点住钱生的额头:“钱郎中,您可以稍微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如果单手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之前军中急需缝合又没有太医的时候,我也观摩过。”
这番话简直是对钱生这类“学院派”的围剿,他瞪着眼睛:“你知道怎麽消毒吗?还有缝合线,杜大将军,您不会要告诉我上下穿两针就算缝好吧。”
一番话下来,杜柏也焦虑了:“好,那你说说,你打算就这样糊完固定好吗?”
“天气冷的话,没有那麽容易恶化,况且这都已经止血了。”
油盐不进。杜柏看着钱生嘴硬,不理解为什麽遇到自己相关的事情就可以不在意,他馀光看到还在一旁站着,不知道在想什麽的阿犬,杜柏屈起手指敲上桌子:“好吧,我理解你的想法。那这个孩子呢?”
他伸手把阿犬拎起来放到钱生面前:“你确定不缝合是对的吗?可能这种方法就要被人学去了。”钱生的眼神古怪起来:“你在威胁我?”
这番问话,自然是杜柏败下来,他不喜欢钱生的眼神,看上去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麽重要的东西,杜柏承认他确实在搬出这个小鬼的时候,是想让钱生从别的角度选择一个对自己更好的方法来处理伤口,可惜钱生完全拒绝这个想法,甚至看上去有点生气。
“杜柏,如果我好了,说明不需要,如果我死了,说明错了。这就行了,别去折腾我了。”钱生再次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把杜柏解下的木板又重新卡在手臂上,用语言示意:“帮我捆好。”
沉默後,钱生实在是看不得对方这幅眼神,他无奈又补充一句:“不要太担心了,我…我不喜欢疼痛,就让我这样吧,死是死不了的。”
“我会每天开方子给自己喝。”钱生看杜柏伸手拿起绑带左绕右绕,他的手臂被一个结实漂亮的结配合木板牢牢捆好。钱生很满意,虽然其实血止住,可伤口处依然痛的要死,钝痛比针刺进皮□□合好轻多了。
杜柏是一点办法没有,他心想,自己接到消息就赶来,结果对方还没有自己在乎他这条命,着实是让人伤心。可是杜柏是最不可能责怪钱生的人。
“钱郎中还是坐到床上休息吧。”杜柏提议到,他又皱眉思考,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杜柏还是对钱生说:“这三天我就不走了,刚好也快岁末,最冷的时候,士兵们也会分批从营地来到城里,参与这边的祭祀。”
见钱生饶有兴趣望过来:“祭祀?”,杜柏虽还是担忧,却还是挑着些有意思的事情讲给对方:“肃定州府在大寒时,官府与部分富贵商贾会在当地寺庙祭祀,来祈祷明年水草丰茂,这样牛羊们就有的吃。”
“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在大寒白天去市场挑点历书丶桃符还有新衣帽。”杜柏上下打量钱生,刻意忽略那手臂後,钱生的冬衣也穿得许久:“这段日子坊间因为这个忙碌得很,人们难得在一年里愿意买东西。”
比起聊他那已经破了个洞的手臂,这些东西反而更容易吸引钱生的注意力。他点头,对于杜柏留在这里一事又皱眉思考。
“其实我可以照顾好自己。”钱生并不想让杜柏牺牲自己时间照顾他,杜柏却已经做好决定。
“你觉得这样对我是负担。”杜柏望向钱生的眼睛:“但是这都是我愿意去做的。”
“和你的想法无关,也不要自我消化。对钱郎中来说,目前最好的行动就是吃好饭丶睡好觉。”
扪心自问,钱生并不喜欢杜柏这种哄小孩的语气,从他身体里破掉的不仅是血,还有他难得的怒火:“可是杜将军,你要我无视你本来要做的事,然後心安理得接受你的好意?”
“我做不到,我也不需要你为我这样做。”钱生不想细数两人之间都堆着什麽,所以他一挥手,把这些东西全部扫落:“拜托了,哪怕是让我能睡得着,大寒那天我们再见面陪我逛市场吧。”
杜柏又怎麽看不出,钱生这样子是想把自己推开。他想辩解什麽,作为朋友难道我不能陪着你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抽出三天,难道是犯了弥天大错不成?只是面上,杜柏垂下自己的眼睛,一双眸子眨两下透着水光,看上去很是委屈,钱生不为所动:“我担待不起,杜将军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他因为失血苍白的脸,眉毛甚至未动:“我很感谢你,但是不要因为其他人影响你要走的路。”
一番话下来,杜柏很难去指责对方。他能听出来钱生是不想让自己成为麻烦,这种包裹在柔软感情里铁器般的自尊让杜柏撞到南墙。
钱生感觉自己的侧脸被对方的手包裹,杜柏无奈告诉对方:“可是我就是跟随你走啊。”
手往下,摸索抓住钱生凉透的手指:“我的路在你的脚下,不在我这边。烦请您开开口,告诉我要怎麽走呢,钱大郎中。”
这是说什麽昏话?这是钱生第一念头,他想甩开,却发现对方握住的手指是受伤的那边,无奈只能任由对方的手心温度熨贴自己。钱生心软,可他并不想让对方看到这幅样子。
说到底,他们只是关系亲密的朋友,钱生是这麽认为,他并不想承担对方过多的期待,也还不起。他没有想过要成为谁的引路人,他自己都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甚至更阴暗得来说,如果这份感情瑰丽又珍贵,那他宁愿当一个普通的朋友。
所以钱生用能活动的左手,慢慢扒拉下杜柏的手指:“我没办法,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实在是一记耳光,无声无息,却让杜柏沉默,那个阴暗的念头又浮出水面:如此不听话的话,干脆绑起来好了,反正他现在手也断了,我把他带回京城,或者干脆找个荒郊野岭隐居,谁还能打扰到不成。他看上去被风吹就散架,叫我如何留他一人在这里?
有些想法,第一次出现可能是不经意为之,第二次出现有些人便会开始着手研究可行性了,杜柏很显然在被拒绝後,他已经在思考要不要回去在京城里装修一个新房间。
面上却收回手,杜柏嘴上说着:“如果钱郎中这麽想,那便罢了。”
他推开门离去,并非是真的放下,杜柏沿着走廊一路找到了谭知永那。从他刚来这边时,与这里的知府只是萍水相逢,两人最大的交汇便是每周一次的物资供应。
谭知永知道面前这人是杜将军独子,对于泼脏水一事,他明白杜柏与钱生关系亲密,在商讨破血方时,并未提及此事。
此刻他的桌子上正摆着属下带来的被关押的男性的调查报告,谭知永看完後发现,发现是前几天的死者家属。仇杀?他还在思考呢,杜柏已经快步走进府里,准备问问那个关在牢里的人到底是什麽动机。
自然这番动机也被谭知永看到了,他没打算得罪杜柏,只是光明正大的给,对他自己也不利。咳嗽一声,带着人来到侧间。
杜柏面上还是维持该有的礼仪,他从谭知永那里拿到想要的东西,和谭知永一样,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皱眉思索觉得奇怪,为何此人这样针对?
况且,他怎麽就有这个胆子?杜柏有一个想法,他问谭知永:“这个人让我亲自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