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七重纱之舞(十八)
十八
尤比立在二人中间,脑中嗡鸣作响。他只握着戒指踉跄後退,发怔地瞧四周所有剩馀的人。战争结束了,被争夺的东西被握在他自己的手里。曾经的敌人竟停止争斗,联起手来——失去刻印的血奴们正被安比奇亚与叶萨乌不停地清理,奔逃的生命如落叶般被收割着陨落。现在,没任何神明或魔鬼能拯救他们了。
“一个新成员。”安比奇亚盯着叶萨乌冷峻的面庞,“我并不欢迎你。”
“我不需要你的欢迎。”叶萨乌回答她,“我将继承主的遗志。”
“我不明白!”尤比绝望地大喊,“这是怎麽回事…我们不是母亲的孩子吗?姐姐,你曾亲自怀了孕,我亲眼见你亲自怀了孕!”
他面前对立的二人竟露出同一种奇妙的微笑,探出同一种诡异的眼神,像对愚蠢的怜悯,也像对天真的嘲笑。
“我曾告诉过这幸运的家夥一个秘密。”安比奇亚不情愿地解释道,“一个最为危险的秘密。”
“这秘密虽不能动摇主的信条,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叶萨乌赞同地点头,“我的主已尽力了。”
“你不是个女人,永远无法知道我诞下了什麽。你本有机会再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安比奇亚说,“母亲,我向来不喜欢这样称呼卡蜜拉。可我的确也想不出另一个更合适的词。”
“那枚戒指的确能叫新的吸血鬼诞生,但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叶萨乌说,“每个吸血鬼都由血奴转化而来,只要饮主人的血——而这不得不借助戒指的帮助。你明白了吗?”
那崭新的丶诅咒似的知识在尤比稚嫩的脑海中痛苦地撞击——母亲,卡蜜拉真是他的母亲吗?自己究竟来自她腹中,还是来自她的恩赐?他想起壁画上三张迥异的面庞,想起死婴干瘪的模样,想起母亲慷慨的乳汁与含糊的命令。母亲与孩子,尤比想,究竟要如何定义二者的定义?从谁的腹中爬出就认谁为母亲,从谁的血液中汲取生命就是谁的孩子,被谁养育爱护就不得不系上情感的纽带,将她如母亲般崇拜敬仰丶肝肠寸断吗?他瘫倒在地上,低下头,盯着手中那枚红宝石戒指——那是母亲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这是活下去的权力,是生命,是爱吗?是自由吗?他猛然发现自己无数次自以为是的疏忽,陷入无边无际的迷茫中。
“为什麽蒙骗我…”尤比跪倒在地,“为什麽蒙骗所有人?”
安比奇亚与叶萨乌面面相觑,一同望向尸横遍野的土地。
“因为我们都曾是人类,最清楚人性的弱点。”吸血鬼们异口同声,“他们会因欲望的驱使与信仰的崩塌,背离秩序与道德。若他们得知力量的源头可为己所用,将永远为之争斗不休,失魂落魄,将世界变成地狱。
“除了你。你从出生时,就已得到这力量了。
“而现在,你不能再回避你的责任,该处决你的私心。”
“给我戒指,我就将世界统治,让所有人身在其位,搭起最精密而坚固的堡垒与高塔。”安比奇亚向他伸出掌心,“这是现实的真理,人性的真相。不要惧怕既定的价值与残酷的斗争,该面对现实,诚实于欲望。这是真正的爱与自由。”
“给我戒指,我就将永远反抗,让所有人平等纯洁,通向最开阔而辽远的天堂与乐土。”叶萨乌也向他伸出掌心,“这是理想的向往,神明的怜悯。不要放弃可能的希望与高尚的追求,该永存理想,信任于奉献。这是真正的爱与自由。”
“你选哪边?”
尤比望着遍地的尸体,望向安比奇亚与叶萨乌的索取。杀戮与毁灭竟被说辞装饰得合理又体贴,竟真叫他动摇——若他执意不选,非带着戒指离开这,便是模棱两可的逃避,卑鄙无耻的自私吗?
“我选任何一边,你们都会杀掉亚科夫。”尤比惭愧地开口,“他非死不可吗?或者…”
吸血鬼猛然察觉亚科夫正牵着马站在不远的地方。他终于想起那个最可怕丶复杂又诱人的问题:
他能将亚科夫变成新的吸血鬼吗?
所有人求之不得的特权,最高的殊荣,最强的力量。不惧生死,超脱时间,真正的自由。如此一来,亚科夫将成为与自己彻底平等而互相理解的人。无论即将前往的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他们永远没法再分开了。如此甜蜜的诱惑,极乐的幸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这一切全蕴藏在他手中——尤比盯着那枚戒指,端详那颗纯洁又妖冶的红宝石。他的手因兴奋而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最後,他回过头,视线停在亚科夫的眼里。血奴正望着他,克制地握紧拳头。
“亚科夫,”尤比问,“…你想变成吸血鬼吗?”
他期待着亚科夫能训斥他丶苛责他,哪怕是狼狈的呼嚎与卑劣的欲求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