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尔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湖水般的眼眸里漾起涟漪。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手握住了洛擎川的手,握得很紧。
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呐,却清晰地传入洛擎川耳中:
“好。”
风雪在石屋外呼啸,火塘内的火焰温暖地跳跃着。
两颗跨越了战火与族群隔阂的心,在这个北境偏僻的河谷小村,悄然靠近。
然而,命运的齿轮从不因片刻的温情而停止转动。
数月後,当洛擎川的伤势基本痊愈,正计划着返回时,一个操着胤朝官话的陌生商人,几经辗转,将一封来自胤朝京城的密信送到了塔拉村。
信是洛家老仆冒死送出的,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泣血:
洛家遭阉党构陷,大厦将倾!老父病危,急召擎川归家!
晴天霹雳!
洛擎川捏着信纸的手剧烈颤抖,巨大的惊惶和家族的危机感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柔情。
他擡头,看向正在火塘边为他烤制干粮的阿娜尔。
火光映着她恬静而满足的侧脸,她正小心地将一块烤得金黄的饼子翻面,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洛擎川的心瞬间痛得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
归家?刻不容缓!可阿娜尔……
还有她腹中刚刚被诊出的丶他们共同孕育的生命……
“阿娜尔……”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阿娜尔闻声擡头,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手中颤抖的信纸,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她放下饼子,快步走过来,眼中充满了担忧:“怎麽了?擎川?你的脸色……”
“我……”洛擎川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将信递给她,艰难地开口,“家中……出事了。父亲病危,我必须立刻回去!”
阿娜尔接过信纸,她不识胤朝文字,但洛擎川沉重的表情和“父亲病危”几个字已说明一切
她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石屋内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声。
终于,阿娜尔擡起头,脸上已没有了泪痕,只剩下平静。
她走到角落的一个旧木箱前,打开,从最底层取出一块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物件。
她走回来,将东西塞进洛擎川手里。
入手微沉,是一块雕刻着古朴虎纹的墨玉令牌——
正是洛擎川身份象征的校尉腰牌,在血狼关突围时遗失,竟被阿娜尔寻回并珍藏。
“拿着它。”阿娜尔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回去。救你的家人。”
她顿了顿,手轻轻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水光。
“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塔拉村,就是你的家。无论多久,我等你回来。”
她的目光清澈而执着,如同乌苏河谷永不封冻的溪流。
没有哭闹,没有挽留,只有最深沉的信任和最纯粹的托付。
洛擎川紧紧攥着那失而复得的腰牌,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温度。
他看着眼前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丶又即将为他孕育新生命的女子,胸中激荡着感激丶愧疚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猛地张开双臂,将阿娜尔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等我!”他在阿娜尔耳边重重地说道,“我一定会回来!带着你和孩子,回家!”
阿娜尔在他怀中用力地点着头,泪水滑落,浸湿了他肩头的粗布衣衫。
……
次日清晨,风雪稍歇。
洛擎川穿着阿娜尔为他缝补好,也浆洗好的胤朝军服,背着简单的行囊,腰佩那枚墨玉虎纹令牌,在塔拉村口与阿娜尔和她的亲人告别。
他没有回头,不敢再看阿娜尔那双盛满离愁却依旧强撑坚强的眼睛。
他踏着厚厚的积雪,朝着南方,朝着危机四伏的故国,大步走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别,再回来时,带给他挚爱的,将不是荣归故里的荣耀,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
炼狱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