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四:洛府暗影
南疆蛊医的湿热粘稠,如同化不开的淤泥,死死糊在洛擎川的感官上。
归途的马蹄踏在官道,却踏不散他心头那座由悔恨丶恐惧和冰冷责任构筑的坟墓。
怀中,小小的阿狰昏睡着,高热不退,身体烫得像块火炭,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牵扯着左脸上那片灼伤。
被迫睁开的右眼,瞳孔深处那两点诡异的鎏金色,在昏睡中偶尔会无意识地转动一下,仿佛在窥视着外界。
洛擎川不敢低头看儿子,更不敢去想那口沉寂人棺中可能发生的一切。
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他灵魂的伤口上撒盐。
管家洛忠一路沉默,脸色灰败,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那幸存的蛊医被严密看守着,缩在马车角落,气息微弱,显然那场炼化反噬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对虎符和那晚的异变讳莫如深,只反复念叨着“天意”丶“反噬”丶“此子非凡”之类的疯话。
当洛府的门庭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洛擎川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物是人非。
府中弥漫着死寂和压抑。
洛擎川抱着昏沉的阿狰,大步踏入府门,无视仆役们惊疑不定的目光,径直走向母亲的院落。
老母亲挣扎着从病榻上坐起,看到儿子归来,浑浊的眼中刚燃起一丝微光。
“川儿!这……这是……”老母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的儿子,阿……洛狰。”洛擎川的声音干涩沙哑,将阿狰小心地放在母亲榻边,“在南疆……出了意外。”
他没有解释细节,也无法解释。
只是疲惫地加了一句:“还有……一个孩子,叫洛明瑾,受了些惊吓,痴傻了些,以後……也养在府里。”
他示意洛忠将那个一路沉默丶眼神呆滞的痴傻孩子带了进来。
老母亲看着阿狰脸上可怖的伤疤,又看看那呆立一旁的洛明瑾,再看看儿子。
她老泪纵横,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阿狰在洛府最好的医师和洛擎川重金搜罗的珍贵药材调理下,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但脸上的灼伤太过严重,留下了一片永久性的疤痕,而更大的变化,在于他的眼睛。
那只在炼化反噬中被金光冲击的眼,瞳孔深处那两点鎏金色再也无法消退。
在昏暗光线下,它如同冰冷的金属;在阳光直射时,又会折射出令人心悸的碎金光芒。
这双眼睛看人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和漠然,让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仆役都心生寒意,私下里称他为“鬼瞳小少爷”。
更诡异的是,谢狰醒来後,变得异常沉默。
他不再哭闹,不再亲近任何人,包括他曾每日念叨的父亲洛擎川。
他只是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那只完好的左眼望着虚空,目光空洞。
而那只鎏金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或者某个人,仿佛穿透了皮囊,看到了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有时,他会突然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或者对着空气露出极其诡异的表情。
洛擎川试图靠近他,得到的只有儿子无声的抗拒和那只鎏金眼瞳中毫不掩饰的恨意。
他知道,儿子目睹了人棺炼化的恐怖一幕,目睹了他亲手将那个痴傻孩子塞进去,也或许……看到了更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道名为“父亲”的桥梁,在南疆那个阴森的石室里,已被彻底炸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隔阂与恨意的鸿沟。
而那个被带回洛府的痴傻孩子,洛明瑾,则被安置在府邸最偏僻角落的一个小院里。
洛擎川给他取名“明瑾”,取“光明美玉”之意,或许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补偿心理,又或许仅仅是为了向外界宣告这个“流落在外”的庶子的存在。
但府中上下,无人将他视为真正的少爷。
洛明瑾的状况比在南疆时更加糟糕。
那场炼化虽然未能彻底熔炼他的魂魄,但显然对他的心智造成了毁灭性的冲击。
他终日浑浑噩噩,眼神空洞无神,对外界的刺激反应迟钝。
不会说话,只会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咿呀声。
他常常呆呆地坐在院子的石阶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望着天空,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也浑然不觉。
他唯一能清晰发出的音节,就是含糊不清的“阿……姐……”
府中的仆役们对这个痴傻丑陋的“少爷”避之唯恐不及,负责照料他的老嬷嬷也是敷衍了事,常常克扣他的饭食,任他穿着脏污的单薄衣服在冷风中发抖。
下人们的孩子更是将他当成了取乐的玩具。
洛明瑾似乎感觉不到这些恶意,或者说,他混沌的意识无法理解这些恶意。
他只是本能地蜷缩起来,口中不停地丶含糊地念着:“阿……姐……疼……阿姐……”
这一日,几个家丁的孩子又在洛明瑾的小院外堵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