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的弓箭课结束后,还要考核。鸣雎估计自己又拿不到高分了。
人一疲惫,思绪就沉沦在痛楚里。她想到奖学金要离自己远去,难过得趴在手臂里不出声。
皎皎坐到身旁,问她怎么总给身上搞出一堆伤。
鸣雎喃喃问她:“真的有人能十项全能吗?”
皎皎:“应该不能吧。”
鸣雎:“为什么有人可以无论什么课程都遥遥领先呢?是我不够努力吗?可我都抽空了精力……连八环都达不到。”
皎皎:“唔,你在说谁?人是不能相互比较的。”
鸣雎:“努力不就是为了赢吗,不能比还有什么意义。”
皎皎:“鸣雎,这怎么拿来比啊?这是天分吗?是努力吗?人不能被量化成指标,个体与个体就是处在不平等的环境里。”
“就拿射箭来说,我也射不到八环啊,那又怎样?祁载阳不过比我更早对射箭感兴趣。然后呢?他会直接去最顶级的俱乐部试玩,请世界冠军的教练来陪他练习。”
“这种比较有什么意义?他有好的资源,就应该拿他和职业选手比,他赢不了职业,是他要羞耻。”
“我妈很小就告诉过我,精英的傲慢就是垄断资源,却用努力、奋斗、优绩这些评价体系来包装自己。”
鸣雎沉默很久,眼前浮动着母亲哭泣癫狂的脸。
她晃着脑袋,将虚影晃出脑海,艰涩开口:“你妈妈?阿姨是个很有洞察力的人。”
皎皎:“当然,我妈妈是哲学系的教授啊。”
轰——
天空似有一道惊雷。这一瞬间,鸣雎不知自己究竟想哭还是想笑。
难怪皎皎的议论文总是最高分,听哲学史哄睡长大的孩子,随手一挥,就是金子般的妙笔。
那么评分系统越公正,皎皎她们才能赢得越轻松。
皎皎挠了挠头:“我妈以前和我讲教育的本质时说过一句:‘成功家总是相信,成功完全是自己的功劳,却忽视一路上的机遇大都与他自己无关。例如性别、种族、地区……’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迈克尔·桑德尔。”祁载阳走过来,“《论精英的傲慢》。”
皎皎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他!”
鸣雎低下头,悄悄拿出手机,搜索那个桑德尔的名字。
她听得不是太清晰,先搜出来了一个叫桑德斯的人,是某位总统竞选人。
她觉得奇怪,连点了几次跳转链接,开了十几个网页窗口,才追索到那个迈克尔·桑德尔,一个政治哲学家。
世界的信息乱糟糟的,她想问什么都得依靠自己追索。
哦,错了。
是她依靠智能时代庞大的信息流在追索,这是她所拥有的时代机遇。
感谢她没有困窘到无法使用手机网络,而这份资源与她自身无关,只是时代的奖赏。
她也在这张网页上,第一次看到“代际资源差异”这样的名词。
一代代人将资源层层封锁,分配给自己的传承人。
忽然,所有的困惑都有了解答。
一个人的努力,能超越他们几代人的积累吗?倪立轩的画,祁载阳的箭,皎皎的议论文……
为何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的?
为何越努力越发觉跨越鸿沟无望?
可她不甘心。
输赢并不公平,她好不甘心。
祁载阳坐到她身旁,问她:“你的腿怎么样?”
她望向祁载阳。他的脸始终那样,漂亮干净,沉静淡然。
他当然淡然,如果感兴趣就能进出最顶级的俱乐部,享受最优质的资源,没人会不淡然。
那他呢?现在来问她腿伤,又是出于哪种兴趣?
她扭开头,不想见到他。
可他拿出一瓶顶好的药膏递给她,柔声说道:“活血化瘀,我去找过立轩,他以后不会再来欺负你,你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