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岛的那个夜晚,周祈设想了许多与帕尔瓦纳见面时的场景,在他的猜想中,再见到他时,帕尔瓦纳可能会惊讶、会不可置信,会情绪激动,紧紧抱住他不撒手,或者是委屈、责怪,流下眼泪,告诉他这些年他有多么的痛苦,多么的想念他……
可预想中的这些都没有发生,那个在他记忆中多愁善感的孩子,就站在他面前,以一种镇定自若的姿态,平静地看着他,甚至还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直到此时此刻,周祈才终于隐约地感受到,时间,真的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有一些东西都跟随这段不可折返的光阴发生了极为深刻的变化。
周祈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他思绪混乱,种种滋味交织在心头,或许是心疼,也或许是愧疚。
这些东西堵在他的喉咙中间,不上不下,让他很难再装作轻松地说出什么话来。
帕尔瓦纳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会没有想问的,周祈,我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可是……它们真的重要吗?”
重要吗?
周祈的答案是否定的,实际上,如果帕尔瓦纳真的问他是如何死而复生,回归普路托,他也无法说出真实的情况。
“好吧。”他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表情,“那你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嗯。”帕尔瓦纳轻轻点头,“安妮活了下来,现在她在弗洛利加,新教运动进行得很顺利,尤其是在南部那些鳞人政权当中,还有,黄金拂晓的各位都已经晋升中阶……”
“不是的,小帕。”
周祈开口打断他,“我不是问这些,我问的是你,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帕尔瓦纳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肩背紧绷,被他束缚起来的东西似乎要冲出那层枷锁,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就像是弹错了一枚音符,很快就被潮水般的滚滚乐声掩盖过去。
他重新放松下来,又露出了那种浅淡的笑容,“挺好的。”
而这个表情显然又深深刺痛了身旁这个男人的心脏,让他本就黯淡的眸光又往下沉了一些。
真的吗?
周祈在心里想,如果你真的过得好,又为什么会给自己套上一层伪装?
他不受控制地抬起胳膊,将自己的掌心贴在帕尔瓦纳的脸颊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皮肤。
我不在的时候,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帕尔瓦纳扣住他的手背,顺势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周祈感觉有些古怪,并很快找到了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
帕尔瓦纳长高了很多,现在周祈竟然要稍微仰起头来才能和他对视。
他看到那双绿色的眼睛在眼前放大,帕尔瓦纳朝他这边探了探身,紧接着,冰凉的触感就从周祈的掌心转移到他的嘴唇。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周祈睁开眼睛,此时此刻,他终于能够看清楚,那双绿色的眼睛中装着的从来不是什么镇定,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迟钝。
他听见帕尔瓦纳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像是午夜梦回时的呢喃,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触碰一枚脆弱的泡沫。
“是你吗?”他问,“周祈,真的是你吗?”
周祈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好像是被强行扯下了心脏上的结痂,将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他用双手捧着帕尔瓦纳的脸,“是我啊,小帕,哥哥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帕尔瓦纳抱住他,死死抓着他的衣角,然后重新咬住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抱抱][抱抱]
第238章铸光时代(二十一)
落叶季的海风已经有了些刺骨的意味,它们像刀片一样凌厉,如同凌迟般划过周祈的胸膛。
他的感官被浅淡的血腥味覆盖,却无法辨认这些味道的来源究竟是他的心脏还是他的嘴唇。
帕尔瓦纳抽出一只按在周祈腰间的手,几乎是掐在他的脖子上,他将拇指深深按进周祈颈窝的凹陷处,在那里留下一道明显的红印。
可他的吻却和他的手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温柔到有些不可思议,像一把钝刀子,缓慢而柔和地割去他的理智。
有那么一瞬间,周祈会觉得恍惚,他所感受到的压迫与缠绵竟然是来自同一个人。
小跟鞋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秘书长阁下……”
夏洛特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过来,却在靠近时猛地停下脚步。
刚刚在远处时,她只看到了弦月先生一个人的背影,却没想到曜日大人竟然也在,而且……
夏洛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直到那两位英明神武的领袖因为她的打扰而分开彼此紧贴的身躯。
“……咳咳。”
周祈发出了两声欲盖弥彰的咳嗽,有些慌张地转过身,看向远处的海面,以此来掩饰心里的尴尬。
帕尔瓦纳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他淡定地抬手,用手指掸了掸外套和衬衫上的褶皱,整理好衣着,然后转过身,平静地看向金发的女爵。
“怎么了?”
“呃……”夏洛特手足无措,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弗洛利加的电报……给您的。”
这些年,南大陆包括通信设施在内的基础建设提升了不少,但薄暮海位置太过偏远,普通人想要联系上他们,只能用这种比较古早的方式。
“知道了。”
帕尔瓦纳冲她颔首,接着又转身看向那个正在假装眺望远方的男人,“我……”
周祈没有忘记自己现在还是以“曜日”的出现,他赶走自己脸上所有不该有的情绪,面无表情道,“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