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念被吓了一跳,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手指下意识紧抓住身旁的被褥,如同深海中颠簸的船只试图找见自己的锚——
然而锚没能抛出去,反而被人握在手心。
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仿佛周身都跟着温暖起来。
谢念眼睫微颤,略略仰头,看向不知何时走近他的谢告禅。
谢告禅神色淡淡:“害怕?”
谢念点了点头。
“听到圣旨的时候不害怕么?”谢告禅伸手将木窗合上,雷声顺势被隔绝在外,面前之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变得愈发清晰。
谢念神色一僵,大脑倏忽间变得空白。
“……害怕。”过了半晌,谢念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平静。
他仍能想起那天的每个细节,想起那天仿佛濒临溺死的窒息感。
谢告禅定定注视谢念半晌后,忽然叹了口气。
他将谢念抱在怀中,轻拍向还在不断发抖的脊背。
谢念下意识攥紧谢告禅衣角,骨节泛白,不断地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可是越想要平静下来,鼻子就越酸,喉口就更哽咽,眼底不受控制地泛起一点雾气。
直至此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当初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他就没有家了。
即便恢复自由身,从此也会和谢告禅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不想离开皇兄……”谢念声音不自觉带上一点哭腔,又觉得丢脸,伸手想抹去泪水,手腕却被谢告禅攥住。
谢告禅越过他的手,神情专注,指尖蹭去他眼角的泪。
粗糙指腹触感明显,过了许久,却还像在他脸上停留着一般。
“这么大了还哭?”谢告禅语气里带了点无奈。
谢念撇开脸,声音有点发闷:“……没哭。”
鼻音明显,谢念又吸了下鼻子:“外面下雨,感冒了。”
谢告禅好整以暇,语气不急不缓:“那孤把林安平喊来把脉,开药。”
谢念:“……”
他埋进谢告禅肩窝中,手指还抓着衣角,像是鸵鸟将头埋进了沙里,原先不敢说的话,此刻也敢理直气壮说出口。
“皇兄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熟悉的降真香重新萦绕在鼻尖,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他能清楚感觉到谢念清浅的呼吸声,透过布料,仿佛皮肤也跟着升温。
谢告禅喉结微滚。
“我以前怎么样?”他语气已经有些不对劲,然而谢念并未发觉,开始从头一件件细数。
“皇兄以前事事都顺着我,每次从宫外回来都会给我带新奇的小玩意儿,功课也是亲自辅导,从来不会大声凶人……”
“谢念。”谢告禅忽然打断他。
谢念略仰起头:“嗯?”
“人是会变的。”谢告禅眼底情绪不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念。
谢念缓慢地眨了眨眼,半晌轻轻“啊”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不管以前还是现在,皇兄都还是我的皇兄,永远不会变,对吗?”
片刻后,谢念才再次开口,语气带着点固执。
谢告禅注视谢念半晌,而后忽然起身,拉开了和谢念之间的距离。
“不早了,先睡觉。”
谢念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那皇兄呢?”
谢告禅脚步一顿,而后恢复如常,重新走回了堆着卷宗的桌案前。
“我既然是你皇兄,你觉得我们该躺一张床上?”他反问道。
这大抵是个从未有人提起的角度,谢念以前从来没意识到过这个问题,直至今晚谢告禅提起,心底某处似乎被撬开了一个口,通向不知名的深渊。
……不能一起睡吗?
谢念嘴唇微张,半晌无言。
一直到短烛燃尽,谢告禅的身影都未变化。谢念面向墙壁,脑海中满满当当都是谢告禅最后那句反问。
天亮后谢告禅将他送到大理寺门外,马车早已停在面前,谢念反而有些不敢对上谢告禅的视线,他胡乱应付了两句,便随着翁子实上了马车。
回到宅院后心也没能就此安定下来,谢念心不在焉地逗着雪绒,目光始终望向漏出一条缝隙的木窗。
矮墙切割了湛蓝天空,一墙之隔外是尚家兄弟的宅邸,谢念停下逗雪绒的动作,开始在厢房内翻找起来。
雪绒站在桌案上,疑惑地“叽?”了一声。
谢念并未理睬他,在各个角落翻了半天,发现厢房内配置相当齐全,大概怕他无聊,连平日常用的刻刀和木块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