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他总出现在我梦里
总出现在梦里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刹那间不知道说什麽。
谢添年失眠半个月,假期第一天返校拿物理作业,这次真忘带导学案,骑车到县高前门的红绿灯口,脑袋像被板砖砸了似的,拐了个弯,停在客运站广场前。
风刮在脸上,裹挟着车站里的香烟泡面味,谢添年揉了揉鼻子,失眠太久,反应变得迟钝,他不知道自己在等谁,在找谁,逆着人群往回走,脸颊感到一阵凉意,擡手蹭了蹭,盯着手背上的雨痕发愣,脚边的水洼荡起一圈涟漪,这才发现下雨了。
昨晚大概眯了半小时,梦里一半是亲爹被雨淋花的妆容,一半是亲妈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忽然转头冲他微笑。
谢添年不知道该怎麽回应,妈妈经常笑,她的笑一般对着满身酒气的老男人,小时候不明白她笑里藏着的妥协,长大後再看,想躲远远的,装不认识。
有点残忍,好歹妈妈带他吃过华莱士,给他买过《笑猫日记》。杨红樱的书都挺贵的,妈妈住院前给他买了全套的《淘气包马小跳》,厚厚一摞,够看很久,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麽眼眶很烫,想哭。
因为妈妈快死了吗?
那确实得哭,谢添年睫毛轻轻颤动,脑海里闪过昨晚亲爹哭花的妆容,现在他正和爷爷在楼道口吵架,两人抓着妈妈的救命钱不放,一个要拿钱去隆胸,一个在说我没你这个儿子。
争吵声太大,保安把他们撵到楼下花坛,亲爹当着一堆人面把装钱的信封塞进胸罩里,歇斯底里地吼:“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看不惯就打死我吧!”
爷爷抄起楼道口的扫帚,一竿子敲在他头顶,假发片掉了,亲爹想捡起来,爷爷又一脚把他踹到雨里,他狼狈地爬起来,去捡新男友送的蝴蝶发卡,爷爷追在他身後,“你不是想死吗,怎麽躲啊?”
楼上不少人在看热闹,谢添年躲进窗帘里,不想再看,但亲爹的声音太尖锐,听了一会他又想知道爷爷有没有把他打死,稍微偏过头,玻璃窗倒映着谢添年面无表情的脸,年纪不大,却学大人双手插兜。
少顷,他擡起下巴,对着天上的云发呆,仿佛不认识楼下那两人。
从妈妈的角度看过去,小谢添年不擅长装一个看客,他的肩膀在剧烈发抖,攥住窗帘的手又青又白。
儿子想要一个抱抱,妈妈伸出手,他忘了回头。
亲爹的睫毛膏不防水,哭出来的眼泪都是黑色的,不对,那是雨水,他巴不得妈妈明早病死,怎麽会哭。
梦里的谢添年忽然松了一口气,看吧,他和亲爹不一样,他害怕妈妈去世,害怕以後回到家,家里只剩爷爷,爷爷不怎麽爱说话,沉默着坐在门口叹气。
比起一整天等不来的一句问候,他更想和妈妈呆在一起,可惜为时已晚,死神举起了镰刀。
妈妈终于解脱了。
谢添年站在人群之外,看护士往妈妈後腰上扎针,医生从走廊路过,白大褂带起的风吹倒一片落叶,他盯着走廊里的吊兰发呆,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偶尔还能闻到病房里苹果腐烂的气息。
梦里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窗外的香樟叶落了一地,雨停了,床头的呼叫铃亮起红灯,谢添年听不见声音,远远地看着医生护士撤掉妈妈身上的管子,病床的轮子划过瓷砖,从三楼到负一楼,最後停在火葬场。
他捧着骨灰盒走向墓地,雨落在肩头,爷爷替他撑起一把黑伞,谢添年想回头说声谢谢,可嗓子像刀片划过似的开不了口。
估计是走廊的风吹多了,谢添年吸了吸鼻子,闻不到病房里苹果的腐烂气息,妈妈留在心底最後的一点记忆消失了。
好难过,可为什麽哭不出来,眼前又闪过亲爹那张脸。
冷血的,虚僞的,自私的!如果他拿到信封,一定会把钱留给妈妈治病!看吧,他们不一样,不一样!
刹那间梦醒了。
清醒之後,泪水糊了满脸。
原来真的哭了,为妈妈哭。
他和亲爹不一样。
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