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荒大会战的尾声,太阳斜挂在戈壁滩上,风沙卷着沙砾打在人脸上像针扎一样。
荒原无边无际,灰黄的地皮被铁锹翻出深色的沟垄。红旗还在风中猎猎作响,口号声早已嘶哑,只剩下铁锹铲土、扁担吱呀的沉重回音。
这场“向荒原要粮”的大会战已持续三十多天。
每天从凌晨五点出工,到日落收队,整整十五个小时,中间只歇两次,每次半小时。饭是窝头配咸菜汤,水是从碱井里打上来的苦涩泥浆。
十六岁的黄小娟蹲在沟底,肩膀上压着一根磨得亮的扁担,两筐湿泥沉得几乎要把她单薄的身子压进地里。
她咬着嘴唇,一步步往上挪,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石棱上,粗布裤子蹭破一道口子,渗出血来,混着泥水往下淌。
没人扶她。
前后的人只低头赶路,脚步匆匆。
几个女知青在一旁指指点点:“瞧她那样,跟她爹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这些女知青们分到的活大多是平整地块、翻松表土、锄草清根,要轻省得多。
而黄小娟,从来连队第一天就被安排进了“重体力组”,挑淤泥、挖冻土、抬夯桩、运石料,全是男劳力才该干的活。
只因她父亲的问题。
不仅如此,工时上,她比别人每天要多干一个小时,别人都收工了,她还得单独再挑三趟泥,直到天黑透了才准停。
她分不到手套,只有两条破布条缠在手上,如今已被磨烂,掌心全是血泡,一碰铁锹就钻心地疼。
口罩也没有,风沙灌进鼻腔。
没人帮她说话,其他知青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干一天活累的只想躺在床上。
开会学习更难熬。
煤油灯昏黄,大家围坐一圈读语录,指导员点名批评“个别同志思想落后,劳动态度消极!”目光总在她身上停留。
每次学习会后,她都要单独交一篇思想汇报。
黄小娟只能默默熬着。
她来边疆的目的,就是为了能看一看父亲。
知道父亲调来三营的农场,是她艰辛日子里唯一欢喜的事情。
但是她不敢请假,请假就是sx动摇,还得写检查。
上个月她终于攒够勇气递了申请,结果被驳回:“当前生产任务重,个人情感不能凌驾于jt利益之上。”
地沟里,黄小娟咬牙撑起来,扁担压进肩头,膝盖因为刚才在盐碱地磨破了皮,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正在踉跄走着的时候,田埂边上通讯员高喊,“黄小娟,来一下连部。”
黄小娟心里一沉。
不是好事。这种时候叫去连部,要么是训话,要么是公开检讨。
她放下扁担,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尽量挺直背脊往连部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
“黄小娟,快进去!”
黄小娟被拽进温暖的办公室,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
她的皮肤被风吹日晒得黝黑粗糙,身上穿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棉袄,袖口和肩头还沾着泥点。脸上带着户外劳作后特有的干红皴裂,眼神怯生生地低垂着,双手紧张地揪着破旧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