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萧关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陆从南的额头,触手温热却不灼烫,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
陆从南赧然垂眸,哑着嗓子笑道:“殿下,我、我下次再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将药倒了。”
沙哑的嗓音听得雁萧关眉头紧蹙,见他还能完整说话,精气神不算太差,这才稍作宽心。
他屈指轻轻敲了敲陆从南的额头,道:“这么大人了还怕苦?”
说着,他瞥向案上见底的药碗,唇角勾起抹促狭的笑:“往日为了预防瘴气入体一日只喝一次药,如今倒好,一日要将三碗苦汤灌下肚,一换三,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闻言,一边的赫宛宜都笑了。
受了取笑,陆从南苦着脸挣扎起身,连忙转移话题:“殿下,今日去山上的一路可还顺利?那山民首领肯松口吗?”
雁萧关拉过一旁的木凳坐下,将今日与大山对峙、救孩子,以及明几许提出的建议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罢,陆从南兴奋地点点头:“山民在山上虽能勉强糊口,可常年受瘴气侵蚀,大多活不久,而且周遭毒蛇猛兽环伺……”
说着,他皱起眉头:“换作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过这种日子,下山成为殿下治下的百姓,怎么看都是更好的出路,那山民首领为了族人和孩子,极有可能会答应这个提议。”
雁萧关赞同地点头,正要开口,外面就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去,只见明几许慢悠悠地踱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包蜜饯,才跨进门便往嘴里丢了一颗,随即眼角微微眯起,显然对蜜饯十分满意。
陆从南眼睛瞬间亮了,眼巴巴地盯着明几许手中的蜜饯,喉结不住地滚动。
见状,明几许故意走到他床边,将蜜饯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从南伸长脖子,可明几许却在最后一刻将蜜饯抛进自己嘴里,还故意道:“真甜!”
陆从南顿时垮下脸,像只看着猎物从眼前逃之夭夭的小白狐狸。
雁萧关看着两人逗趣,忍俊不禁地摇头。
明几许这才笑着掏出另一包蜜饯,丢到陆从南怀里:“逗你玩呢,早就给你备下了。”
他拍了拍手,催促道:“瑞宁管家说晚膳备好了,眠山月着急得很,正满院子催人呢。”
赫宛宜立即跟着催促:“听绮华姐姐说,今日后厨做了新花样,我们快去,不然去晚了就全被眠山月吃了。”
因着焦灼日久的事情有了转机,王府里一派轻松。
山上却不同,暮色逐渐漫进山洞,火把烧得噼啪作响。
平日里,山民白天多在外面树枝搭起的窝棚里活动,到了夜间,为防野兽突袭,便会躲进山洞安睡。
今日突发意外,众人来不及获取食物,只能拿往日的存货充饥。
受了惊的孩子此时也已沉沉睡去,大山将大石交给妻子,转身面对围坐在火堆旁的族人们。
跳动的火光照在众人奇形怪状的脸上,若有外人瞧见,定会吓得魂飞魄散,只当误入了精怪的老巢。
“那山下的王爷说要带咱们下山,做他治下百姓。”大山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你们有什么想法?”
他话音刚落,对面一个十三、四岁的年轻族民便激动地站起身:“去,当然要去!”
这少年身形不算高大,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却已是族群里能担起重任的汉子。
他垂下头,看着自己右臂狰狞的伤口:“再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被瘴气拖垮。”
他身旁一位上了些岁数的汉子立刻反驳:“山下有句话说得好,天下没有白吃的馅饼,焉知他不是诓我们的?”
“就是,说不定就等着咱们同意后,他们上山摸清水源,趁我们不备把水流引走,到时候再将咱们弃之不顾。”
不少人眼含警惕,纷纷点头附和:“对,山下的人就是这般狡诈!”
但年轻族人们压不住想要下山的渴望,他们曾见过山下人的生活,哪怕是最贫苦的百姓,日子也比他们朝不保夕的处境强上许多。
此刻,他们顾不上长幼尊卑,七嘴八舌地开口,字字句句都盼着族人们能答应下山。
年长的汉子却不为所动,两方争执不下,山洞里的争论声愈发激烈。
角落里,几个妇人抱紧怀中的孩子,紧紧盯着他们,眼里带着期盼。
男子在山里不好过,女子更甚,她们自然也是想要下山的。
大山眉眼沉沉地盯着对峙的两拨人,眼底满是挣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山洞最深处几位躺在地上的老者,他们正静静地望着这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最靠外的老者勉强撑起身子。说是老者,细看不过三十出头,只是被苦难磋磨得形容枯槁。
“咳咳……”他还未说话,先剧烈咳嗽了两声。
察觉动静,众人看了过来,喧闹的山洞渐渐安静下来。
“听我说,”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咱们被瘴气折磨得生不如死,山下再难,还能比在这儿等死更糟?那王爷肯冒险救大山的孩子,看他这些日子的行迹,也不像是个恶人。”
他身后躺着的另一人挣扎着开口,声音微弱却字字沉重:“难道你们也想几年后变成我们这副模样?我们没盼头了,可你们还有希望!”
这话如重锤砸在众人心上,洞穴陷入死寂。
大山回想起白天雁萧关护住儿子的模样,心头猛地一动,与他相同,刚才还满口反对的人神情也渐渐动摇。
这一夜,大山辗转难眠,直到次日清晨,他终于做出决定。
当围拢的族人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时,他沉声道:“试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