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雁萧关推开后院院门时,望见屋内亮着的烛火,心头莫名一松,白日里所有的未尽事,仿佛都被这暖黄的光揉碎了,散在晚风里。
雁萧关有时想起也会觉得莫名,他与明几许初始打交道时,很多时候都不算愉快,明几许甚至还很是坑过他几遭。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是放不下明几许。
在尚未厘清心底情绪前,便已是日日惦念,如今挑明了心意,更是毫无顾忌。
在外同人拼杀归来,总要先抱着明几许揉揉搓搓才觉踏实,处理政务烦了,跑回明几许身边,将人圈在怀里,鼻尖蹭着对方发间的气息,很快便能安下心,去城外忙活农事,一身尘土洗净后,更是要把明几许揽在腿上,拥着柔韧的身子,看对方被逗得眉眼弯弯,才算圆满。
无论一日有多糟心,只要双臂圈住明几许,将人整个按在怀里,都能尽数抛在脑后。
他这副模样,若是让京中那些熟悉他的人瞧见,怕是要惊掉下巴,谁能想到,那个在朝堂上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刚在心上,唯独在陆府冤案上锋芒毕露、杀伐果断的厉王雁萧关,竟会有这般黏人的时候。
就是弘庆帝,瞧见他这副模样,定然也不会相信,这个对情爱毫不上心的儿子,还能在一个人面前这么不争气。
至于黛贵妃,怕是要日日懊悔,这些年来,她将天都闺秀的画像一张张捧到雁萧关面前让他挑选,却从未得他半分青睐,真是白忙活了。
早知晓雁萧关心悦的是男子,纵然这份情意不容于世,她怕是也会想方设法,将天都的才俊们都摆在雁萧关面前任他挑选。
不过,她若是真见了明几许的模样,怕是也得感慨一句“雁萧关不愧是她的儿子”,这眼光,的确够高,也难怪看不上天都那些酒囊饭袋。
她若是年轻几岁,瞧见明几许这长相,定会被迷了眼,同雁萧关一般,眼里再也装不下旁人了。
雁萧关想着这些,脚步已到了屋门前。门内烛火跳动,映出明几许伏案的身影,他抬手推门,声音不自觉放柔:“在忙什么?”
明几许这会儿并未看书,整套的化学书都摆在桌案一旁,此时他正握着笔写信。
雁萧关跨进门时,明几许恰巧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放进笔洗中,墨汁在清水里漾开一圈淡淡的墨纹。
明几许转过头,对着雁萧关露出一个笑:“回来了?”
“嗯,”雁萧关反手带上门,目光落在他刚写好的信上,“在给谁写信?”
“给夷州的属下,问些夷州的事。”明几许起身时,衣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轻响,“今日在外忙农事,可还顺利?”
雁萧关先是挑眉,随即垮了脸,往桌案边凑了凑:“算是比前几日稍好些吧。”
看他这模样,明几许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又遭农官埋怨了?”
“可不是,”雁萧关啧了一声,语气带着点委屈,“就说埋种子吧,他非得盯着深浅,挖坑时用力大了些,他说太深,稍轻点,又说太浅。反正哪哪都不满意,恨不得给每个坑都好生丈量一番才肯罢休。”
明几许闻言笑出声,指尖轻点了点他的胳膊:“农事上的事,还是得听农官的,这地里的活儿,我们都不懂,或许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呢。”
雁萧关没接话,伸手拉住明几许的手腕,往一旁的贵妃榻边带。
明几许跟着走,到踏前后,被他顺势拉着倒了下去。
雁萧关身量高,一躺下便占去了大半位置,他干脆侧过身,将明几许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对方发顶,声音闷闷的:“还是在府里舒服,不用听人念叨。”
明几许被他圈得紧,鼻尖蹭着他衣襟上淡淡的尘土气,倒也不挣,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累了吧?桌上温着茶,要不要喝一口?”
“不喝,”雁萧关往他颈窝里埋了埋,“就想这么躺会儿。”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在榻边投下几道细长的影子,伴着屋里隐约的呼吸声,倒比白日里的喧嚣更让人安心。
怀里抱着人时,雁萧关只觉浑身舒坦,不多时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怀中的明几许轻轻转了转,面朝着他,头往后仰了仰,带着身体也微微后挪,雁萧关箍着人的手臂下意识往内一收,像是怕对方跌下榻去。
明几许的眼神软了软。
雁萧关本就身量高大,肩宽臂长,将他整个人圈住时,仿佛一张宽阔的网,刚好能将他妥帖地裹在中央。
明几许的肩胸抵着雁萧关结实的胸膛,头顶堪堪到对方下颌,鼻尖蹭着的是他颈间温热的肌肤,连呼吸都仿佛能与对方的心跳共振,这般契合的尺寸,像是天生就该这样依偎着。
被雁萧关的手臂紧紧固着,明几许没再动,只抬眼以目光描摹着雁萧关的面庞。
眉毛粗黑,斜飞入鬓,眉骨高耸,即便是在放松的状态下,单看眉眼也天然带着一股慑人的凶相。
可偏偏,眼前这人却是所有人眼中最可靠、最让人信服的存在。
不论是游骥、陆从南这些属下,还是治下的百姓,或许初见时会被这副眉眼震慑,可在一次次护佑与担当里,渐渐将这份“凶相”认作了底气。
就如此番绮华以女子之身破格入官场,却毫无忧心会行差踏错,便是因为在她心里,早已认定雁萧关会是她最坚韧的后盾。
就算不慎惹出麻烦,只要有雁萧关在,便没什么可害怕的。
明几许的指尖轻轻划过雁萧关的眉骨,低声道:“困了就睡会儿吧,我在这儿陪着。”
雁萧关喉间低低应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将脸埋进明几许发间,呼吸渐渐匀长起来。
也因此,雁萧关并未注意到,从矿岛回来后历来平和的明几许,此时眼中闪过了一抹极淡的凶光,快得如同错觉。
第二日,雁萧关睁眼时,却见明几许竟也醒着,正披衣起身,这倒是少见,往日里明几许总爱多赖会儿床。
待雁萧关如常去院中练武,明几许唤来侍从,将昨儿写好的信仔细封了,吩咐送走。
除了早起这桩事,明几许的一举一动都与寻常无异,为雁萧关递过擦汗的帕子,看着他换好衣服,甚至还笑着叮嘱了句“早些回来”。
雁萧关心中只当他是心血来潮起得早些,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待一切收拾停当,他翻身上马,如往常一般扬鞭出了城,马蹄声踏碎晨露,很快便消失在街巷尽头。
门内,明几许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一物,眼底那抹平和下藏着的冷光,渐渐清晰起来。
又是一日同脸越来越黑的农官相伴,当雁萧关带着一身泥尘回府时,首先迎上来的是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