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萧关扫了一眼周遭,再看眼前如云一般柔软的羊毛,便探手过去。
他手边正是那头领头的公羊,即便被人养着,它的敏锐性仍极强,雁萧关不过才抬手,羊便“咩”了一声,低着头顶着角就要冲上来。
“你倒是还认主。”雁萧关一把抓住羊角,手稍一使力,那羊便再怎么挣也动不了了,只“咩咩”叫着,四蹄在地上刨出浅浅的土坑。
雁萧关却不管它的挣扎,伸手在它厚实的毛上又揉又摸,随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果然暖和。”
李清墨自然不知他家的羊正被雁萧关“蹂躏”,只脚步匆忙地带着王二柱往山间各处邻家赶。
“清墨哥,我没听错吧,殿下当真说要收羊毛?”王二柱一路走一路搓手,声音里满是激动,“我家那堆羊毛,堆在柴房快占半间屋了,这要是卖了,也不知能换几斗米?”
李清墨也难掩喜色,脚下步子更快了些:“不只你家,各家应该都存着不少,这一下,山里人家入冬的粮钱怕是都够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喊,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山间。起初百姓们还半信半疑,扎堆聚在路口议论。
“府衙收羊毛?这羊毛除了塞被子里、麻衣里御寒,还能有啥用?”
“王二柱,你没哄我们吧?哪有当官的倒贴钱收这破烂的?”
王二柱拍着胸脯保证是贵人亲口应下的,李清墨亦是再三保证王二柱没说谎,他们才渐渐信了,眼里的惊疑慢慢变成了真切的欢喜。
“真要收?那我这就回家翻去。”
“我家的羊毛晒得干干的,就是……就是看着不怎么齐整。”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布袋,里面的羊毛经过前几年冬天的反复使用,虽每年都洗干净收好,却还是显得散乱,带着些杂草尘土。她扒开布袋,露出里面纠结的羊毛,语气急切地拉住李清墨:“清墨呀,你看看这样子的羊毛,贵人要吗?”
李清墨探头看了看,面露犹豫,袋子里的羊毛确实不算好,只是表层就混着几根草屑,他蹲下身翻了翻:“婶子别急,还是先清理一番,把里面的杂物全挑出去,再洗干净晒透了送去,定然是要的。”
老妇人一听,当即笑了,抹了把眼角:“哎哎,好,我这就去弄。”
李清墨又赶忙去同其他家说了一番,毕竟这山间各家都是贫苦佃户出身,能得个草棚子党风就已是极好,日日为填肚子奔波,又哪里腾得出功夫将羊毛弄得干干净净,现在怕是各家各户的羊毛都差不多脏乱,可不能就直接这样送去雁萧关那处。
一时间,山间家家户户都动了起来,翻箱倒柜找羊毛的、蹲在溪边淘洗的、坐在晒谷场里挑拣草屑的,热闹得像是提前过了年。
李清墨和王二柱在各家之间穿梭,一边安抚众人,一边帮着各户搬运羊毛,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没一人喊累。
收上来的羊毛出乎意料的多,雁萧关都没想到能有这般大的收获,他带来的人手又少,一时半会儿运不回府衙,只得将羊毛堆在了李清墨的屋子和露天的院子中。
而运来羊毛的百姓们,又不敢凑到雁萧关身边,只巴巴地往这边望。
李清墨带着府衙匆忙跟来的文书,一个个称重计量,收好羊毛后便引着人到另一边等着领钱。
绮华也跟着回府衙报信的人来了,此时正和雁萧关站在院子一角看着这边忙活,边低声问:“殿下,方才我顺便问过府里的老吏,元州以往从没有收购羊毛的先例,一时也不知该给多少价钱才合适。”
雁萧关看向林间树下,那里的百姓们满脸期盼,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望,只看他们衣衫褴褛,几个搬羊毛来的孩子甚至衣不蔽体,便知这群人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在天都之时,你可曾见过有哪家售卖过羊毛的?”雁萧关忽然问道。
绮华闻言,眉头微蹙,沉思片刻后才缓缓道:“是曾有过,不过羊毛价贱,寻常只能售得羊肉的两成价。”
她顿了顿,又细细盘算着补充:“现今元州猪肉价贱,因着总带着一股子腥骚味,贵人多不吃,只得寻常百姓食用,故而比羊肉便宜许多,可也得二十钱一斤。羊肉价为猪肉价的三倍,算下来便是差不多六十钱一斤,按羊毛仅值羊肉两成价来算,一斤羊毛该为十二钱。”
雁萧关听着,点点头:“既如此,便给他们算十二钱一斤。”
绮华点头:“确实如此,十二钱一斤方为市价,且我看这方百姓人人家中都有不少羊毛,想必能卖不少钱。得了钱后,或治粮、或修屋、或买冬衣,都已足够。”
闻言,雁萧关笑了笑,望向对面还在忙活的李清墨那边:“去付钱吧,他们且都等着呢。”
绮华应声前去。
雁萧关却没闲下来,转过身,目光扫过这方山头。此处地势开阔,背靠着云雾山,前面是一片缓坡,正好能辟出大片平地,不远处还有条山上流下的溪流蜿蜒而过,直达山脚,取水方便,若是建工坊,用水、晾晒都不成问题。更妙的是,山下有现成的土路通向元州城,来回运送物什也省力。
他越看越觉得合心意,且这方百姓同羊毛打了数年交道,剪毛、清洗、挑拣都熟门熟路,到时候招进工坊里做事,上手想必比别处的人快得多。
想到此,雁萧关忍不住失笑,他本想着要先在赢州建造肥皂工坊,没想到反倒是这偏僻山坳先起了头。
“当真?”李清墨激动得双手颤抖,眼眶都红了几分,顾不得上下之别,只想确认自己听到的。
雁萧关拍了拍他的肩:“你这表现到底是愿还是不愿?”
李清墨慌忙点头,朗声道:“愿!下官再情愿不过!能为乡邻们做些实事,是下官的福气。”
雁萧关忽然话锋一转,指着他身后那间简陋的土屋笑道:“若是真要在这儿盖羊毛工坊,你这房就得扒了,到时候你可就是无片瓦立身了。”
第198章
李清墨闻言,毫不犹豫地深深俯身,语气愈发诚恳,“只要能让乡邻们日子过得好,一间屋子算得了什么?下官便是睡在工坊屋檐下,心里也是踏实的。况且……”
他抬头,眼中闪着光,“等工坊建起来,乡亲们都有了营生,下官还怕盖不起一间新屋吗?”
雁萧关看着他眼底的亮光,笑了,“放心,凭你这句话,我也得让你有屋可居。”
他转头对绮华道:“记下,明日让人送木料过来后,先给李清墨搭个临时住处,总不能让他真睡在露天地里。”
云雾山半山坡的工坊,建设得一日快过一日,雁萧关并未多加操心,而是将这事完全交给了李清墨负责。他自己则待在府衙后院,专心处置那些玉米。
别说,他种的玉米长得是真好,一根玉米杆子上结着两棒粗壮的玉米,此时叶片已微微泛黄,手摸上去,能清晰摸到里面粒粒分明的玉米粒。
又等了几日,待玉米棒子顶端的玉米须干得发焦,撕开顶端外层苞叶,能看见金黄饱满的几颗玉米粒时,雁萧关才准备动手掰下来。
这日,绮华、陆从南和眠山月都陪着雁萧关待在玉米前。到了最后一步,雁萧关仍然没让旁人动手,亲自上前将那两颗饱满的玉米棒子摘了下来。
没有多等,指尖直接剥开玉米外皮,很快,里面镀了层金一样的玉米粒便暴露而出,密密实实地挤在一起,沉甸甸的压在手上。
雁萧关举着玉米对着日头看了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