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与赢州的生机勃勃、宁静祥和相较,七月的天都本该繁华似锦,可尽管街头来往行人如梭,却无端让人觉出一股子风声鹤唳的紧张来。
只是无论城中气氛如何变幻,那些巍峨的高台楼阁依旧矗立,飞檐翘角在烈日下依然被灼热的日光照耀,一如往日。不过任是如何风云轮换,都有爱那热闹之人可往的热闹去处,便如无论什么境况都少不得人光顾的青楼楚馆。
绮漪坊便是其中最惹眼的一处。
日头翻过正中,本该是午后昏昏欲睡的时辰,作为天都最让人流连忘返的楚馆之一,绮漪坊内仍是高朋满座,笑语喧哗将窗外的蝉鸣都给压了过去。
同其他青楼不同,绮漪坊里无论男女,卖身也好,卖艺也罢,全凭自愿。女子可点男颜奏乐唱曲,男子亦可择家人对弈品茗,歌舞声乐间,各得其乐。
楼中美女俊男如潮,或高冷如寒梅傲雪,或娇艳似桃李争春,或清雅若竹影摇风,或柔美如柳絮沾衣,一举一动都引着席间目光追随,将这盛夏的燥热与城中的阴霾都暂时隔绝在了门外。
二楼,一穿粉衣的女子从一间房门倒退着而出,轻轻合上房门,刚要转身离开,便险些与一个身影撞在一起。
“红姐小心着。”来人身姿灵活,脚下微微一转便轻巧让开,与此同时,她手中托盘里的盘盏酒碟稳稳压在上面,菜汁酒液一滴未洒。
“是你这小妮子啊,一天天满楼里飞,撞了我倒无碍,可别撞着客人了。”红姐抬手拍了拍衣襟,娇笑着嗔道,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又藏着疼惜,“瞧你这鬼精灵的模样。”
陆灵珑面朝着她,依旧倒退着往后,嘴角弯着俏皮的笑,“红姐貌美如花,美到我心坎里了,我可舍不得撞着这般娇花美人。”
陆灵珑虽面貌平凡,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藏着星子,让人一瞧便心生欢喜,更何况她还有张能说会道的巧嘴,任谁都厌不起来。红姐亦被她逗得眉梢舒展,挥了挥手,“去去去,快忙你的去,我可不像云羽那小子,轻易被你哄的冰美人都化成了春水。”
陆灵珑吐了吐舌头,笑着应了声,“晓得了。”
随即转身端着托盘轻快地往里走去,裙摆扫过走廊的珠帘,叮铃哐啷的响声混着楼里的丝竹声,让这方寸天地更添了几分活色生香。
红姐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眼底却漾着笑意,转身往楼下去了。
陆灵珑蹦蹦跳跳走过几步,便踏上阶梯,一刻不停地往三楼去。
三楼自来最是清静,阶梯两旁守着数个汉子,都是绮漪坊里养着的好手,既是为护着楼里的女子哥儿,亦是防着寻欢客闹事,毕竟这楼中男女几乎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可美色惑人,总有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要撒泼打混。
偏巧今日就撞见一个,一个脑满肠肥的男子正堵在阶梯半腰,满脸横肉地嚷嚷着,唾沫星子喷了一地。
“我点了她的场子,给了钱,就只吹两首曲子就想打发我?没这个理儿。”男子扯着嗓子喊,眼神恶狠狠地往三楼某扇门瞟,“今儿个她非得陪我过夜不可。”
他口中的人是楼里的清倌苏素,一手笛音出神入化,引得不少天都男女追捧,性子自有傲气,哪容得寻常人这般觊觎。
两旁的打手早已上前一步,身形壮硕有力,沉声拦道,“这位爷,请自重,苏姑娘卖艺不卖身,楼里规矩如此。”
男子见状,愈发嚣张,挺着肚子想往楼上冲,“规矩?老子的话就是规矩,知道我是谁吗?敢拦我?”
他想以势压人,可打手们纹丝不动,只是冷冷盯着他,手上的青筋隐隐凸起,绮漪坊能在天都立足,背后自有底气,哪会怕这种虚张声势的角色。
正僵持间,陆灵珑端着托盘站在阶梯下,抬眼望着三楼一角,忽然扬声喊道,“坊主,你来啦。”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见一位上了年纪的美妇正款款而来,在这寻欢作乐的脂粉地,她却身着一身素净黑衣,偏偏与周遭的绮丽喧嚣并不显得格格不入,全因她生着一双极妙的眼,眼波流转间如春水婉转,轻轻一动,几乎能将人心神都吸了过去。
正是绮漪坊的坊主,赢间琼,一位四十余岁的女子。
虽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可旁人谁也不敢小瞧她,能在天都这销金窟里经营绮漪坊这样大一座青楼,作为坊主的赢间琼,背后不知与多少高门显贵有牵连,不然哪护得住楼中这么多卖艺不卖身的男男女女。
更何况近日更有消息称,连太子都是绮漪坊的背后靠山之一。
方才还在装疯耍愣的男子,一见赢间琼走来,顿时打了个激灵,被酒灌长的胆瞬间收了回去,嚣张气焰灭了大半。
待赢间琼听在打手身后,不过淡淡扫了他一眼,那男子便像被掐住了喉咙,瞬间停了满嘴污言秽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赢间琼脸上没什么笑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对两旁的打手吩咐道,“将这位少爷送下去,再盛一碗醒酒汤给他,若是还不清醒,便去寻他家里人来接。”
那男子哪还敢多言,连忙摆手,“不不不,劳烦坊主了,我……我自己走,这就走。”
说着便灰溜溜地跟着打手往楼下挪,险些一个腿软摔下楼去,得亏抓了一把栏杆稳住身体,才匆匆跑了,方才的嚣张跋扈丝毫不见踪影。
赢间琼没再看他,目光转向陆灵珑,眼波柔和了些许,“还不快上来,客人等着呢。”
陆灵珑连忙点头,端着托盘往三楼走去,“哎,这就去。”
阶梯上的风波转瞬平息,只余下楼里隐约传来的丝竹声,依旧缠绵婉转。
穿过一间间房门,陆灵珑东转西绕,走到最里间的一处房屋前,房门紧闭。
她上前轻叩门板,很快便有人将门拉开,见是她,侧身让她进去。
陆灵珑笑嘻嘻往里走,绕过雕花屏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雅致的内室,墙上挂着水墨山水图,角落立着一架黄铜香炉,袅袅青烟缠绕着空气中淡淡的檀香。
靠窗摆着一张梨花木桌案,案上放着青瓷茶具和几碟精致点心,两侧各坐一男一女。奇异的是,男子看着二十余岁,眉眼清俊,女子却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梳着双丫髻,两人方才似乎正在低声谈话,听到敲门声才歇了声音,此时见陆灵珑进门,才复又继续低语。
而在他们对面,还坐着一人。那是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如墨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束起,正垂着眉眼,指尖轻抚手下的七弦琴。
琴声流水般淌出,时而清越如涧泉叮咚,时而低婉似私语呢喃,绕梁不绝,听得人心神都跟着沉静下来,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伴随着陆灵珑往里走的步子,弹琴之人才徐徐抬眼,好一张俊秀面庞,墨眉如裁,玉容似琢,真真应了翩翩公子四字。只是他本是清冷的模样,偏还生了一双极淡的眼,眸光沉静如深潭,不带半分暖意,生生让人望而生畏,下意识退避三舍。
陆灵珑却不怕他,冲他眨了眨眼,将托盘往桌案上一放。
男子眼中微泄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如同错觉,眨眼间便消失无踪,很快又垂眼落回琴弦上,不再看来。
陆灵珑也不在意,转身对那对男女笑道,“两位久等啦,这是刚温好的桃花酿,快尝尝?”
她显见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不等两人回答,便端起酒壶,给两人面前的酒盏添得满满一杯。接着又从托盘里将饭菜一一摆上桌,“公子小姐,都过午时了,你们谈了一上午,定是饿了,先用饭才好继续谈,不是?”
左侧的女子待他收回手,笑看着他问,“陆灵珑姑娘这是担心我们被饿着了,还是担心云羽公子被饿着了呀?”
陆灵珑一点不脸红,仰头笑道,“当然是心疼两位客人了,不过也不耽误我心疼我家云羽公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