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相旬和衣躺在书房的榻上,双眼紧闭,却毫无睡意。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青城的处境,虽说青城暂时守住了,可粮道被乱贼掐断了大半,城内军民的粮草只能勉强支撑,中江各地自顾不暇,粮仓被乱贼扫荡一空,接下来他该去何处寻粮?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城外乱贼的动向。
这些日子,乱贼总爱三五不时来城外搅扰,喊声震天,箭雨也往城墙上射。
可箭大多射在空处,攻城的梯子搭了一半就撤,从来没有真刀真枪地全力猛攻,每次都像是在做样子。
“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心头思虑,“若说他们忧惧青城的城防,可之前又敢围着城池挑衅。难道他们想耗干青城粮草?可粮草消耗对他们来说也是负担。”
他试着回想这情形是从何时开始变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节点……
是赢州神武军的信使抵达青城之后。
莫非乱贼是惧了神武军的威名,怕赢州出兵增援,才不敢真的攻城?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乱贼连高门大户都敢屠戮,怎会单单怕一支远在赢州的军队?
且前几日苍城那边传来急报,说乱贼增兵围攻,请求青城支援。
神武军便驰援苍城后,乱贼仍然会来攻城,声势比以往都大,他每每严阵以待,带人登上城头迎战,没成想乱贼只冲了一阵,留下几具尸体就匆匆撤了。
同前些时日一般无二的虚张声势。
这一来一回闹得城内人心惶惶,士兵们也疲于应对,却没造成太大伤亡。这其中的蹊跷,让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正悄悄罩向青城。
忽然,一阵凉意顺着脖颈往下滑,官相旬猛地回神。他记得傍晚进书房时,明明把窗户关严了,怎么会有风进来?
他心头一紧,手悄悄摸向榻边的佩剑,双眼骤然睁开。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雁萧关正拖着一张木凳,坐在他的榻旁,身上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见他醒来,慢悠悠开口,“官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官相旬下意识地就要起身行礼,却被雁萧关抬手按住,“官大人不必多礼,深夜前来,是怕惊动了旁人。”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我刚到城外,见青城气氛不对,城墙上守军虽在,却少了往日的锐气,想来这些日子,大人过得并不轻松。”
官相旬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震惊,低声道,“王爷怎么会突然来青城?还这般……”
他指了指雁萧关的衣着,话未说完,却已明白过来,“是为了乱贼的事?”
“不止是乱贼。”雁萧关靠在凳背上,语气凝重,“我听闻天都局势微妙,又听说青城与苍城被乱贼围困,放心不下,便亲自来看看。”
官郡守叹了口气,从榻上坐起身,走到舆图旁,指着青城与苍城的位置,“乱贼近日常来骚扰,却从不全力进攻,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城内粮草只够支撑一月,若乱贼一直这么耗着,不用打,我们自己就撑不住了。”
雁萧关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拖延时间?难道他们在等什么?”
他忽起猜测,“会不会是在等天都的消息?或是在等其他势力的增援?”
官郡守摇了摇头,“说不准。”
他看向雁萧关,眼中带着几分期盼,“王爷此次前来,可有应对之策?赢州那边,是否能出兵支援?”
雁萧关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此次来,带了些红薯种,先助中江缓解粮荒。至于出兵,我还需先摸清乱贼的底细,还有天都的情况。”
官郡守点了点头,心中的焦虑稍稍缓解,有雁萧关在,至少青城不再是孤军奋战。
赢州王府内院的客房里,吴文元收回搭在太子腕上的手指,刚要俯身去拿搁在榻边的拐杖,抬头时,却猛地对上一双睁开的眼睛。
太子醒了。
吴文元性子孤直,一辈子见惯了生老病死,早年更经历过家破人亡,雪恨平冤的坎坷,便是对上金尊玉贵的太子,神色也依旧淡淡,只开口问道,“你醒了?”
太子的眼神起初还有些迷蒙,像是没彻底从昏迷中缓过神,闻言眨了眨眼,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陈设,又落在吴文元身上,渐渐变得清明。
“你是谁?”他动了动身子,似乎想坐起身。
吴文元拿起拐杖撑着地面,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不带丝毫波澜,“伤口刚缝合不久,若不想裂开再度出血,且先安分躺着歇息。”
太子被他按得一滞,刚要开口,门外忽然探进来一个脑袋。
陆自心正好在院外,人明显瘦了好几圈圈,他本只是无聊,顺便过来看看太子的情况,对上太子清醒的目光时,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身往外跑,声音里满是惊喜,“太子醒了,贵妃娘娘,小殿下,太子殿下醒了。”
喊声很快传遍内院,黛贵妃正抱着皇孙在廊下晒太阳,听闻这话,手一抖,险些将孩子摔落,幸好身旁的嬷嬷及时扶住。
她顾不上多说,将皇孙递给嬷嬷,提着裙摆就往客房跑,脚步踉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跟着赶来的还有王府的侍从与医工,嬷嬷抱着皇孙跟在最后,小小的婴孩似是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乖乖地没哭没闹。
黛贵妃冲进客房,见太子真的靠在床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睁着眼睛。
当即扑到榻边,握住他的手,哽咽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陛下和皇后在天都为你担了多少心,不是给你派了那么多禁卫跟着吗?怎么就险些把命丢了?”
她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里满是心疼与后怕。
弘庆帝的其他几个皇子,早年要么染了天花,要么得了伤寒,没一个活下来,只剩太子与远在赢州的雁萧关。
如今雁萧关不在天都,太子便是陛下唯一的依靠,也是朝堂与天下的定心丸,他若是出事,天都的局势怕是要彻底崩塌。
太子听着黛妙与的哭诉,眼神骤然一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沙哑却带着刺骨的冷意,“父皇派的禁卫都是心腹,可我身边偏偏多了几个人……”
“临行前,太子妃说不放心我的安危,要亲自安排人伺候我起居,那些侍从看着柔柔弱弱,下手却招招毙命。”他顿了顿,想起当日的场景,指尖微微发颤,“焦州洪涝,我把禁卫分派去城郊救灾,身边只留了太子妃安排的人。夜里我处理公务时,他们突然动手,先是在茶里下了迷药,趁我意识模糊,又用淬了毒的匕首刺我,最后还将我推入江中,伪造成意外落水的模样。”
“太子妃?”这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黛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陆灵珑与陆自心也满脸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是她?她为何要对你下杀手?”
太子苦笑一声,眼中满是迷茫,“我也想不明白。我向来敬重她,东宫之中,除了我,便只有她能做主,她地位稳固,又无后顾之忧,为何偏偏要置我于死地?”
就在这时,屋内沉凝的气氛突然被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
“哇。”皇孙不知是被屋内的低气压吓到,还是饿了,突然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