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气氛实在压抑,宋平东喉咙艰难滚动着,最后用粗哑沉闷的声音低低喊一声:“娘……”
钱玉兰好似一个年老体衰的耄耋老人,半天过去终于有了反应,眼珠子木愣愣、慢吞吞转动一圈,眸子里倒映着宋平东、宋平生兄弟俩的身影。
钱玉兰嘴皮子颤了颤,半天才用哭哑了的嗓子说着话:“……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小弟小妹,还对不起五个孩子!平东……平生……娘对不起你们啊!”
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当初她没长一副招人的样貌,宋茂山也就不看上她,她父母弟妹也就不会因此受牵连,受尽苦楚,她的孩子们也就不会摊上宋茂山这个令他们抬不起头做人的土匪爹!
想着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简直要哭瞎眼!
钱兴旺先是满脸怆然,蓦地脸色冰冷,神情似哭非哭。
“大姐,这一切跟你没关系啊,你已经够苦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啊!是这个畜生毁了爹娘,毁了咱们家,都是他的错!如果老天有眼,就该下一千一万道雷劈了他,让他不得好死!”
钱兴旺语气中的恨意简直如有实质,甚至蕴含几分冷冰冰的杀意。
而宋平东则是不住地摇头,一手握住钱玉兰的手,另一只手笨拙地擦拭钱玉兰脸上的泪水,硬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安慰他娘。
“娘,你瞎说啥呢?是你辛辛苦苦生下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养大,如果没有您,就没有我们兄弟姐妹五个!”
“其他人会对不起我们,只有娘您不可能对不起我们?反而是我们这些做子女的,长这么大没让娘享一天福,没能让娘过一天安生日子!还不知道娘过得有多苦!是咱们对不起娘您啊!”
宋平东说着说着,面对自己沧桑悲苦的母亲,忍了半天,眼眶还是湿润了。
为什么到了这个这个时候,这个地步,他娘还在怪自己?他娘还全心全意为孩子考虑,而不是诉说自己曾经受过的苦,经历的难?
这样的母亲,这样的曾经,让宋平东太难受了,难受得他只想抱住亲娘嚎啕大哭!才能将一腔悲愤凄苦尽数发泄出去!
二楼包间门口,钱玉兰低声饮泣,钱兴旺恨意腾腾,宋平东心痛得想哭,若是此时二楼有其他人,恐怕都能脑补出一场几十年的旷世纠葛大戏。
其它三人感情波动太甚,只有宋平东和姚三春勉强维持理智,姚三春扶住钱玉兰,轻声安慰道:“娘,你千万不要把错揽在自己身上,书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世上好看的人多了去,难道长得好看就是天生的错?难道有错的不正是那些见色起意的恶心之人么?”
姚三春扶住钱玉兰的手稍微一用力,掷地有声地道:“你没有任何错,错的是宋茂山!一切都是他做的恶!”
宋平生用力点头:“娘,你没有错!”
钱兴旺眸色阴冷:“该死的是他宋茂山!”
沉浸在情绪中的宋平东并未听到这句话。
诡异的气氛中,宋平生见时间不早,无声叹口气,对钱玉兰,也是对宋平东道:“好了,娘,大哥,你们需要尽快收拾好情绪,否则回去被宋茂山发现异常,还不知道他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看钱玉兰现在的样子,父母早早去世的消息打击得她脑子都懵了,现在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宋平东亦然,所以宋平生只能尽力安抚钱玉兰他们的情绪。
至于其他的事情,只能等钱玉兰情绪稍微稳定些,他们再做打算。
宋平生将自己想法告知钱兴旺,钱兴旺没有异议,神情格外的冰冷。
这是一个平凡的上午,可对于钱玉兰姐弟以及宋平东来说,谁都不好过。
下午钱玉兰眼皮没那么肿,宋平东也冷静下来,宋平生这才赶马车回村,马车上还装了不少稻种,菜种也买了少量,都是姚三春喜欢吃的蔬菜,最多的就是辣椒。
从上午之后,钱玉兰神情一直处于游离而淡漠的模样,始终一言不发,令宋平东他们根本猜不到钱玉兰心里在想什么。
回到宋家后,宋平东时刻惦记着钱玉兰那边,可又担心宋茂山发现异常,只能表现得一如平常,可内心心绪十分烦躁不安。
而钱玉兰一个人在宋家院中坐了一会儿,转身拿起锄头下地去了。
宋茂山中午没有人给他做饭,他只能骂骂咧咧随便炒一碟花生,又喝了几杯过年剩下的小酒,饭后往床上那么一躺,呼呼大睡,日子好不快活!
他睡了大半个下午,中间听到钱玉兰开门回来,又动了农具出门,他翻个身继续睡大觉,嘴里咕哝骂了两句,并未多想。
虽说他做过几年的土匪,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今土匪已老,光有土匪的狠毒心肠,土匪的警觉性却在二十多年的日子中被消磨掉。
山脚下的一片旱地里,钱玉兰杵着钉耙,目光放空,眼里黑得没有一丝光亮,因为她在回想自己的父母兄弟,自己二十多年的遭遇,自己多舛的一生……
好像,除了那五个孩子,她这一生像极了沟渠里的一团烂泥,污浊不堪,丑陋黑暗,泛着挥之不去的恶臭味,跟粪坑里的粪也不遑多让。
二十多年前的她漂亮水灵,父母宠爱,小弟小妹都爱跟着她这个大姐后头,还有许多年轻小伙子爱慕她,有人送野花,有人送鸟蛋……那时候她活得可真是快乐自由啊!
如果那时她没遇上宋茂山,一切都会不一样,爹不会被人戳瞎眼又砍掉一只手,爹娘不会那么早过世,小妹玉秋也不会因为被砍掉手指头,最后只能嫁给病秧子,早早成了寡妇!
而她自己,她不会委曲求全跟一个土匪生活二十多年,而是应该会嫁给亲娘娘家的三表哥,生上五六个胖娃娃,一家人过着平凡朴素却幸福的生活,直至生老病死。
可现实与想象两厢一对比,现实就如同一桶冷水狠狠浇下,刺激得她透心凉。
第130章
三十多年的记忆走马观花似的在钱玉兰脑中走过,从幸福的童年,到一切不幸的开始,父母小妹遭难,她被宋茂山抢回瓦沟镇,被逼着给仇人传宗接代,操持家务,现如今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面对这样的命运,她何曾没有反抗过,还记得她刚被宋茂山抓走时,宋茂山没有带她去土匪窝,而是将她藏在另一个山头的山洞里,那时她假装服从,跟宋茂山虚与委蛇很久,最终好不容易趁宋茂山放松警惕逃了出来!
她拼了命地逃回家中,然而不过几天而已,宋茂山竟然就大半夜提着刀大大方方溜进她家门,也不知是下了蒙汗药还是迷烟,她和家里人全都晕死过去。
可宋茂山这畜生为了给她一个教训,竟然一刀划在她后背,见她疼得醒来后,一刀剁下她小妹玉秋的大拇指,并且将剁下来的大拇指踢到她眼前,带出的血刚好洒在她眼皮子上,黏腻又温热的血仿佛透过眼皮,差点灼烂她的眼!
这一幕,她永远不会忘记,甚至是她这二十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后来玉秋被疼得醒过来,宋茂山手持火把,冷冷地威胁她们姐妹,如果她们敢乱喊乱叫,他就一把火烧了钱家,让她们钱家全家死个精光!
就这样,她第一次逃跑惨败而归,并且还害得玉秋成了残废!
但是只要是正常人,被人拘禁当然会拼了命地逃离,她也不例外。
第二次逃跑,发生在宋茂山离开土匪山回瓦沟镇路上,眼看即将就要离省,她急得嘴巴周围长一圈水泡,中途她疯了般想逃跑,又哭又闹,甚至下跪苦苦哀求,也想过趁宋茂山睡着偷他的刀砍了他,然而宋茂山是好几年的土匪,身体强壮,手上还有刀,她一个弱女子根本不是对手,后来反而被揍得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