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路过的,无一例外,全是医院白天的医生和病患。他们交替了身份,互相杀戮着。现在看来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您的丈夫晕倒在我们医院,真会给医生们添麻烦呀。”她嗓音尖锐,黏腻,“他的病也越拖越严重了,不治疗可怎麽行呢?”
“……他什麽病?”
小女孩黑洞洞的眼睛望着她,很不满:“你丈夫生病你都不知道?”
时伊没说话,小女孩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头朝前走,道:“伯基特淋巴瘤。高度侵袭性的,细胞增殖速度很快。必须立即治疗,如果再拖下去肯定会死的。”
时常突然起来的高烧。
刺激性的带血的干咳。
一切都和记忆里对上了号。
小女孩护士突然拍了脑袋:“走错了——应该是那边才对。”
时伊沉默地跟着她转身。
馀光里,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记忆录播用不了。
是什麽不对劲呢?
为什麽他生病不告诉她呢?
淋巴瘤是什麽?很严重的病吗?要多少钱呢?
孩子手术失败了,还要给钱吗?那他们的钱都已经花完了吗?
她有些烦躁地加快了脚步。
……
男人已经苏醒。
他坐在病床边垂着头,一向挺拔的背脊整个塌下来,眼神空空,人发着高烧,整个脸颊是不正常的绯红色。
她几步走上前,直直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用尽了力气。
“你怎麽敢不征得我的同意,就用掉我的钱?”她大骂,“活该你也得病!活该你也去死!”
男人被她打得偏过头去,若若才发现他在哭。
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男人哭。
眼泪好像浇熄了她的怒火。很奇异的感受一阵阵涌上来,她不明白,只歪头打量他。
看了又看,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蹙眉问:“……你哭什麽?”
男人不说话。
“哭什麽啊?”若若实在不明白,她疑惑的声音像从远方飘过来,尾音咬得很轻,“……他又不是你的孩子。死了也和你没关系啊。”
男人仍不说话。
“我说话你没听到吗?”若若突然来了脾气,她大声地喊,一定要让他听清楚,“我说——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
喊出这一句话,她的力气好像也用完,胸脯急促起伏着。
男人还是不说话,他垂着头,肩膀颤抖,後背抽搐,脸颊扭曲,泪水不停地往下掉。
她气急了,手掌啪啪地打在他肩膀上,後背上,脸颊上,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他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哭什麽?啊?你哭什麽哭?你哭什麽哭——”
“我知道。”他终于道。
声音仍带着哽咽,是破碎的喉音:“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他长得和我一点儿都不像。”
“但他是我和你的孩子啊。”他抹了一把脸,通红的眼睛望向她,“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啊……
他是吗?
他也能算是,“我们”的孩子吗?
若若一团糨糊的脑袋开始缓慢地思考。
她觉得有些看不清他了,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看清了,又模糊,只好再次飞快地眨一下眼睛。
男人拉过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