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男人认真地和孩子一起学幼儿园的课程,学小学的课程,再和孩子一起讨论题目,被孩子骂笨也不生气,只诚恳地夸奖他。
看到他把孩子的奖状拿去打印店花钱塑封,再一张张地粘贴在床头的婚纱照旁,和她说我们马上就要被孩子的奖状包围起来了。
看到他教孩子怎麽做饭,怎麽修水管,怎麽换灯泡,他会要求孩子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也可以独立地照顾好妈妈。
回忆的世界很模糊,孩子仍是一团马赛克。
她好像从来都没正眼瞧过孩子。
只有那沉默的丶无趣的丶黑发黑眸的男人……
会很偶尔地清晰一瞬。
譬如当他极少地笑起来的时候。
她看到自己规定他回家的时间不能晚于九点,晚了的话她直接不开门,任由他站在门口如何恳求。
除非他带回来足够的钱。
那样她会毫不犹豫地放他进屋来。
他会低声说谢谢,她会高高在上地冷嗤一声。
她看到他累到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就睡着了,看到他发起高烧,看到他日夜咳嗽,喘不上气,又装作没看到。
她看到他抱着那团马赛克跑前跑後,说孩子很不舒服,黄疸一直退不下去……
她看到——
男人抱着孩子,拉着女人的手。
他们一起踏入了第一人民医院。
他们在长t长的走廊上穿梭,来医院的次数太少,甚至敲错了一间诊室,才找到医生。
她看到医生推了推金属眼镜,温声说孩子肝脾肿大,说再不手术活不过半年。
说已经联系了几家大医院,说□□太难等,说只能先做葛西手术缓解,手术费用极高,但成功率只有30%……
看到她和他第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大部分钱都被她花完了,剩下的钱她以後还要花,她根本不愿意也不可能把钱都送去给孩子治病,更何况他们的钱根本不够,还要为孩子背上一身外债。
但他不同意。他坚持要治疗。
那是他第一次忤逆她的意思。
……
整个房间都在震颤,震颤,电话铃声尖锐地响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她看着自己迈着迟缓的步伐,走向铃声响起的方向。
她看着自己接起电话。
地震就在此时停下,世界重归寂静。
座机对面是椭圆形的复古的镜子。
她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歪头在镜子里打量着自己的模样。
好像耳朵听不懂,眼睛也看不懂一样。
“很遗憾,手术失败,孩子离世了。”电话里的医生声音仍然平稳,他顿了一顿,“您先生昏倒在医院了。您要不要过来一趟呢?”
所有的背景音乐全部在此刻刹停。
所有的场景全部在此刻扭曲,撕裂,融合,团成深不见底的黑色块,在一瞬间被点亮,变成光亮的惨白。
时伊站在了第一人民医院的大厅中央。
那碑牌在冷光下显得极为崭新。
酒精味道直冲入鼻腔,辛辣,呛得人涕泗横流,大脑一片空白。
戴着大大护士帽的小女孩护士接待了她。
她胸前挂着名牌。
【护士长】
【王小月】
她带着时伊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
时伊一个一个诊室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