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吃人的。”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温和的年轻男人苦笑了一声,语气沙哑而无奈,他推了推眼镜,“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是他——
时伊立即反应过来。
是在路如砂记忆中见过的男人!
这时的他好似比路如砂记忆中更年轻一些,眉眼中带着些青涩,他摆弄着刀叉,望向面前空空如也的餐盘,语气甚至有些委屈:“就像你们水族想守护家园一样。我也要守护我们饕餮种啊。”
男人抱怨道:“我们都快要因为饥饿而灭绝了呢。这世间的法则本就如此,弱肉强食,进化者就是我们天生的食物,你们仗着自己会说话,将自己摆上道德制高点,我们找谁说理去呢?”
视线晃了一晃。
“啊,不要这样看着我啊……成蝶族长……”
他身体向後,靠进宽大的椅背,双手交叉置于身前,灯光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晕,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眼眸。
“难道一朵花需要为它的绽放道歉?难道鹰隼需要为它的利爪忏悔?”他轻声道,“不说进化者了,就说蓝星人,他们大块朵颐地吃掉那些鸡鸭鱼猪牛羊时,也像我一样,这麽礼貌客气地面对面听过它们的心声吗?”
“和食物谈判,已经是我能够做出最大的让步了。”他轻叹一声,双手一摊,道:“不过你们说得对。如今的食物……确实不够纯粹。进化者那些多馀的善良丶无用的正义丶累赘的情感,就像美酒中掺了泥沙,确实令人作呕,不吃也罢……但不吃又真的好痛苦,饥饿日日夜夜地折磨着我,让我想要发疯,想要拉所有人一起陪葬……”
“幸好还有你们水族,如此纯净,如此璀璨……哦,那个银发的小子,也是你们水族的吧?……呵。”像是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事,男人语气微沉,突然轻笑一声,面部肌肉骤然缩紧,好像咬了下牙,“那小子,还真是受海底那些老古董的喜爱呢。”
“罢了。既然你们可以抵消我的食欲,缓解我的痛苦,”这丝不悦很快被他驱散,他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具,男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成蝶苍白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那麽,就如你们所愿吧。”
……
视线起起伏伏,好像谁在跌宕的心跳中跌撞地奔跑。
成蝶猛地撞开了一扇未完全闭合的金属门。
放眼望去,四壁皆是直抵天花板的巨大陈列架,上面摆放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透明容器,像是一个存放各种诡异物品的档案馆。
幽蓝色的保育液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荡漾,里面浸泡着的,是被凝固着的……人类器官。
一只伸出的手,皮肤苍白,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五指微微弯曲,僵硬地向前探去,定格在几乎要触碰到容器壁的瞬间。
标签是“挽留”。
耳朵被精心放置在天鹅绒衬垫上,耳廓异常放大,仿佛在极力倾听什麽,连内部的构造都显得异常敏感。
标签是“谎言”。
正在极其缓慢丶痛苦搏动的心脏,每一下收缩,都从表面渗出暗黑色的粘稠液滴。
标签是“悔恨”。
……
甚至还有女人的头颅。
陌生女人的整张脸都被刀划开了花,五官统统看不清楚,只能模糊地辨认出表情。
她好像被定格在一种极致痛苦与温柔的奇妙状态。细眉因巨大的精神折磨而紧蹙,嘴角却强行牵起了个安抚的弧度,仿佛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想对谁展露笑颜。
最为诡异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眸中没有瞳孔,取而代之的是两团不断旋转的温暖金色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标签是——“母爱”。
……
而墙壁其中最明亮的核心处,是一张巨大而诡异的金色脉络网。
无数的金线正缓缓流转着,如同拥有着生命。
成蝶好像意识到了什麽。
她拖曳着沉重尖锐的锁链,一步步向前走去。
链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死寂中刮擦着神经。
视线拉近,再拉近。
时伊的呼吸停滞一瞬——
那竟是由无数人类骨骼紧密镶嵌丶熔铸而成的网!
颅骨构成节点,眼窝是能量的漩涡,四肢百骸扭曲延展,以某种献祭般的姿态,形成了支撑整张网的骨架。
而所有骨骼的缝隙间,那些如同血脉般流淌着金光的,正是缕缕明亮的金色发丝——
时伊对那发丝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