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胡万春头上冒汗地小跑着回来,便见他预想中可能会争执的媳妇和表侄女相谈甚欢,甚至还聊起时兴的花样子来了,像是谈得来的小姐妹似的。
胡万春就擦了擦额角的汗,慢慢站直了身子,轻咳一声,佯作体面地走了进来:“青娆,你来啦。”
可这一番小动作可没逃过童氏和青娆的眼睛,童氏松了口气,白了他一眼,正要说什麽,却听见东边的屋里有孩子的哭闹声,她忙道:“你招待招待青娆,我去看看妞妞。”
妞妞想必就是胡家刚满月的小女儿,应是还没有起大名。
“表叔家里添丁进口,这可是大喜事。怎麽也不去信给我爹娘,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胡万春皮肤偏黑,生得一副老实模样,闻言面色就有些黯然,嘴上却道:“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不算什麽大事。”可眼神却不住地往那头看,可见对这个幼女也是颇为宠爱的。
青娆默然。既然这样,不再和庄家多来往,大概是觉得心里没底气吧。她爹同她说起时,还以为胡家作为陈阅姝的陪房,在国公府定然有几分体面,可看今日的光景,却不是那样。
听见那头的哭声小下去,胡万春才回神,注意到桌上青娆送的礼物。
他一惊,就要推回去:“送这多东西做甚麽,你刚来府上,正是处处要用钱的时候……”
青娆就笑:“表叔莫要担心了,我如今在正院当差,虽只是在竈房做活,但夫人给的是一等的例,吃穿尽够了。先前在陈府四姑娘身边伺候,也攒了不少银钱。今日咱们亲戚许久不见面,全当是侄女的一点孝心。”
胡万春默然,半晌才喃喃道:“在竈房也好,虽然辛苦些,可日日都是安心的。”
青娆那日初进府到承务处,他就知晓了。後来,他使了人去打听情况,便晓得青娆在正院里不受待见,连吃穿都成问题,他有心接济,或是出手帮忙一二,可回家和媳妇商量,媳妇却骂他自身难保还想着接济别人。
他在承务处当差,一直都是个副管事,多年不见寸进。如今夫人身边的黛眉娘子嫁了承务处管事关海冬,府里懂得眉眼高低的更是晓得他在夫人那里怕是不得体面,再加上有个强势的二管事在,他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童氏刚生了幼女,可他连给童氏补身子的银钱都不凑手,日後养儿养女花销更大,他的长子胡乐生原本已经到了该进府伺候的年纪,可打点的银子花出去,却许久都听不见响……
他自己也不是不着急,可想起从前庄家姨母待他的好,和他来襄州府时意气风发与表哥说自己必然会混出个名头的誓言,想起表哥的女儿在正院里受苦,他就内疚得不得了。
今日侄女自己寻上门来了,却带了厚礼,半点不见介怀,他心里就更愧疚了。
“……表叔不中用,在府里没什麽体面,先前许多事情也没帮上你的忙。只是咱们两家是骨肉血亲,你日後遇上难事,尽管来寻,表叔和你表弟绝不会推辞。”
青娆觑着他的神色,明白了他是真心实意的,心下也是微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表叔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先前没伸出援手,心里也有顾忌,毕竟,亲戚再亲,也比不t过自己的小家。
能有这句话,她今日上门就不算白跑一趟。
更何况,比起银钱,她如今更缺的是对这府里的认知——正院上下与国公府的管事丶仆役,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唯独她因为是後来者,许多事不能也不敢去打听。
胡万春这门亲戚,虽然没有多的实权,但只要能帮她补齐心里的图块儿,叫她日後不再那麽被动,便是帮了天大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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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娆从胡家出来时,已经到了小竈房快开火的时辰。童氏本来想留她用饭,听她身上有差事,只好作罢,却让胡万春一路送她出了仆役群房。
她加快脚步回去,脑子里想着今日的见闻。
童氏原本是大厨房的仆妇,只是到如今年岁还没混成管事,只是在厨房里切菜洗菜,给管事娘子打下手。管事娘子待她还成,见她身子还没养好,便让她在家里休息一段时日,她的差事还给她留着。
胡万春见到了黛眉托他带来的贺礼後,神色就更黯然了,和她隐晦提起了往事。
原来胡家当日随着国公爷开府後,夫人就一心想把他安插在承务处,可他年纪轻不知事,当时得罪了管事常庚,便一路不得重用,等常庚走了,他成了副管事,却仍旧在他之下——
常庚的娘原先在老王妃身边近身伺候,最是得脸,跟着国公爷到了西府後,也很快被提拔成了副总管,分管的七司里,正好就有承务处。
他性子骄矜,又极为记仇,这些年都将胡万春压得死死的,陈阅姝作为国公夫人,不好和下头的人打别头,也怕为此惹了老王妃不高兴不值得,见胡万春自个儿久久立不起来,便将他放弃了。黛眉出嫁,便是最好的印证。
有了关管事这个助力,正院那头就更不拿正眼瞧胡万春了。童氏産女,黛眉也推脱事忙没来参礼,过了许久想起来了,今日才托青娆补上一份贺礼。可见,上下级之间如今只剩面子情了。
故而胡家此刻只有胡万春在府里当差,长子胡乐生想进府,竟也是千难万难。如今家里愈发捉襟见肘,所以先前才没心思照拂青娆。
虽是如此,青娆倒是从胡万春口中听闻了不少府里的旧事丶姻亲关系和襄州府与国公府素有往来的人家,受益匪浅。
回到正院时,正赶上开火,青娆便忙不叠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竈房——胡家如今虽不阔绰,可童氏是个勤快人,眼见这亲戚并不是上门来打秋风的,待人就诚挚了些,送了她不少自家做的腌菜和肉做回礼,不算名贵,做起来却也是要花不少心思的。
去了竈房,同着杏花一道备好单子上的菜,却久久不见正屋的人过来拎菜。
俞妈妈就打发了婆子出去打听。
回来时,婆子面色有些严肃,压低了声音道:“说是下午客人走了,夫人生了好大的气,摔了不少茶盏呢。”
青娆就问杏花下午来了什麽客。
杏花虽不怎麽识字,可脑子灵活,一细想下午院子里姐姐们嘴里念的,就想起来了:“……说是裕亲王妃的妹妹祝夫人上门来求见我们夫人。”
裕亲王?
青娆暗暗吃了一惊。裕亲王是当今的亲侄子,其父老裕亲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太後先逝之前,裕亲王一家一直在京城住着,从来没去过藩地,直到近几年,才被陛下打发出京就藩。
这一家子在京城可是炙手可热了许多年,裕亲王妃也是出身清河名门祝氏,所以其妹虽嫁了人,外头的人仍然以祝姓为尊,称呼她祝夫人。
周绍也是宗亲,可裕亲王的封地在富庶的江南,论起距离并不算近,好端端的,祝夫人上门来做什麽?她又做了什麽,惹得陈阅姝这般生气?